赵括仰面倒下,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闪过走马灯一般的回忆……
四个月前,就在赵括准备备马离开紫山,护送长安君去齐国前,他父亲赵奢叫住了他,面容严肃。
“括儿,你须得记住,此番你帅短兵卫士护送长安君去临淄,是公事、国事,可不是少年人游玩嬉闹!”
赵括有些不以为然,母亲刚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谁料父亲这边也不放过他,便随口道:“孩儿自然知晓……”
赵奢却看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你并不知晓,赵莽,褪去你的甲衣,给君子看看。”
赵莽是马服君亲卫,十多年来,每逢作战,都是他追随赵奢身边,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却对赵奢服服帖帖,便单膝跪下,解下外面的甲衣和里裳。
展现在赵括面前的,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一道道伤疤,如同扭曲的蚯蚓,遍布全身,让人触目惊心!
“括儿,看到了么?这便是为父的短兵亲卫。”
赵奢指着赵莽的伤疤对他道:“兵者,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也,战场上飞矢乱窜,为将者虽身处后阵,但也难免会被波及。秦国的律法有规定,五百主,短兵五十人;二五百主,短兵百人;国封尉,短兵千人;大将,短兵四千人。若将吏战死,短兵卫士便要受刑罚。故而作为短兵之卫,须拼死保卫将吏安全。秦国如此,我赵国亦然,短兵的职责,便是保护将吏。你的职责,也是保护长安君周全,若有不测,宁可你挨箭,也不能让长安君受伤!你记住,这些伤疤,便是短兵之卫的爵章!”
那日的对话,深深印刻在赵括脑海里,让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职责。
所以当箭矢瞄准长安君射去时,他顾不上格挡,便只能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地挡在长安君身前!
剧痛袭来,在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周围满是惊呼!
赵括不由想道:“我挡下那一箭了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受伤眩晕后失去的感觉正慢慢地回到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胸口处的疼痛,虽然还是没法睁开眼睛,但他感觉得到,自己正被人从移动的马车上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地上。身下靠着的也许是案几,也许是床榻,然后便是一阵略显慌乱的询问声,有人在试他呼吸,有人在翻他眼皮……
“还有气!”有人惊喜地欢呼,赵括依稀能辨认出来,这是鲁句践的声音,这厮有一个大嗓门,震得赵括耳朵疼。
又一人道:“伤口似是不深,剪开他衣物,拔出箭矢,我随身带着疮药!”
这是舒祺,舒祺从小练剑,来到齐国后也日夜不息,刀剑无眼,难免受伤,所以一直带着疮药,赵括感觉自己的衣物被剪开了,不过却有人制止道:“别急,等医者来,切勿因失血过多害了括子!”
这则是长安君的声音,看似镇定,实则也有几分焦急。
赵括的意识时有时无,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人大喊:“医者来了,医者来了!”伴随沉重的脚步,还有挣扎抗议声,还是鲁句践,竟是他嫌医者来的慢,跑到外面将其扛来的!
“按住他的手脚!”这则是医者在命令,赵括只感觉自己四肢都被人压住……
“等等!”又是长安君,他对那医者说道:“先用酒精处理。”
“酒精?”医者似乎对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不太满意,但没有说什么,由着长安君来。
“先喝一口!”
赵括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烧酒味,接着火辣辣的液体灌入他的喉咙,味道直冲脑门,让他更晕了。而后,滚烫的酒精一点点浇到他的伤口处,如同焰苗舔噬血管,又像是千万条蠕虫在啄咬皮肉!
刻骨铭心的疼,难以言表的痒!赵括哇哇大叫起来!
然后,有滚烫的刀削在他的伤口里划来划去,每一下都像是割在他的灵魂里,这是在查探箭矢的倒钩,赵括试图挣扎,但四肢都被人按着,随后他听到那医者说道:“我要拔箭了!”
有只手摸上了箭杆,握紧后轻轻尝试,赵括闭着眼睛嘶嚎,但嘴里立刻被塞了一根木棍……
接下来,那只手猛地用力,箭矢从赵括两条肋骨间被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四溅。即便有酒精处理,依然剧痛无比,赵括睁开眼死命挣扎起来,四个大汉都差点压不住他!他的咬劲是如此的大,竟将嘴里的木棍咬断,发出了巨大的惨叫!
这一下,他是彻底醒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怕疼感到羞愧,仿佛整个临淄都能听到这声惨呼。
赵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挺直的身体也躺会到床榻上,头顶是狭小的屋舍,身旁是面无表情的中年医者,还有一脸关切的舒祺,都被他的血溅了一身,此刻在为他处理伤口。
他面前,则是长拜及地的长安君:“括子,我欠你一条命!”
“长安君无恙否?”赵括艰难地问道。
“我无恙!”长安君颔首。
“这便好,这便好……”
父亲,我总算没有失职……赵括似是放下心来,露出了笑,虚弱地垂头睡去,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印象是,鲁句践的大嗓门又在他耳边大笑:“马服子方才叫得像个女人,我都不敢相信为公子挡剑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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