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皆国之柱石,缺一不可,这是我在齐国时,在稷下学到的东西。”
明月所说的,正是齐国管仲时提出的“四民分业”,即“士农工商”四种身份的人分开居住,分别培养,使各自的技艺能臻于完美。对于工匠,他的建议是:让百工聚集在一起居住,年少时就学习技术,这样一来,百工的子弟就总还是保持百工的身份。在当时管仲看来,士农工商并没有高低贵贱本质差别,都是为诸侯贵族服务的,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各有专长而已。
的确,工匠在西周春秋时虽然也没有自由改行的权力,但他们的地位不低,属于“国人”,有时候还可以议政,或是成为都邑里发动暴动反抗贵族的主力。
可这国野之分已经完全消弭的战国,百工之肆里的工匠,地位也比西周春秋时“国人”一落千丈。就明月今日所见,虽然能吃饱饭,但他们的劳动成果基本都被官府毫不客气地剥夺干净,只像是施舍般留下点口粮钱帛,虽不是奴隶,却近似奴隶。
这也难怪有不少自以为学了点文化的士人开始看不起其他三种职业,尤其是百工,竟被一些人视为贱业了。
不过明月却不赞同这种看法,说道:“兄长且看看你我身上,穿着的深意帛布是百工染的,吾等乘坐的车马是百工制作的,吃饭时用的鼎簋,是百工炼制铸造的,喝的酒酿浆水,也是百工所制,若离了百工,你我恐怕要亲自采兰草染衣裳,吃饭时只能用叶子做盘,出门也无车可乘了。”
庐陵君一愣,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所以,正如荀子所说的,相高下,视硗肥,序五种,君子不如农人;通财货,相美恶,辩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规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君子虽然统治着国家,但离开了农人、商贾、工匠任何一种,这邦国都无法正常治理,我既然都做了邦右工尹,便要体察百工,了解他们的生活和事业,哪能顾虑着高低贵贱,而不闻不问呢?”
一席话倒是将庐陵君说得哑口无言,指着明月摇头道:“长安君去了齐国一趟,伶牙俐齿磨得更锋利了。”
明月摇了摇头:“不止是齐国,我听说在秦国,对有技艺的工匠极为重视,秦国屡次伐韩,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将韩国的匠人掳掠回咸阳,日积月累,秦国原本百工稀缺,如今却有数以万计!”
据他所知,秦国不但夺取六国的工匠,还学习了东方较为先进的管理方式。山东六国有一种制度,叫做:“物勒工名”,要求器物的制造者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自己制作的产品上,以方便管理者检验产品质量、考核工匠的技艺。除了工匠之名,还要刻上督造者和主造者之名,以便逐级追查产品质量的责任人。如果器物上不刻写名字,就要被惩罚。
比如明月作为邦右工尹,监督一批车舆的制作,他的名字就要作为督造者刻在第一位,之后便是那位工师张老,其后才是真正的制作者名号。
这一点也被秦国学了去,并严格执行起来。由于有严苛的《秦律》支撑,这套方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秦国开花结果。秦国的百工畏惧刑罚,绝不敢怠工偷懒,不过做得好的,也有具体的奖励办法,甚至可以封爵。
再加上有一部分墨家入秦,带去了不少技艺,百年积累下来,秦国的工匠还真有一些“工匠精神”了。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秦能够制造出几乎完全一致,零件还能替换的弩机、矛戟,后来更做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兵马俑……
秦国的手工业虽然在奢侈品、艺术品方面远远不如山东六国,但兵器、甲胄、车舆的制作已经后来居上,不亚于韩、楚了,虽然在精品质量上比不了,但胜在质量平均,且制作效率极高。
制作武装一万大军的兵器、甲胄、车辆需要多长时间?这些东西放到交战时,就是两国的硬实力差距!
明月估摸着长平之战仅有四五年时间,秦国上农,更有巴蜀粮仓、关中天府,以牛耕,渭水通粮,而赵国能种地的地方集中在太行山以东,也没有水利之便。在农业上是没法四五年内突飞猛进的,只能先往百工技术上想想办法。
据他所知,赵国的工匠,虽然不如韩国,但也是不差的。而且他在稷下时还和墨家不打不相识,如今依然与几名齐国墨家弟子有书信来往,明月想着,要不要将他们骗来……
不过那人后话,接下来几天里,这位新官上任的邦右工尹十分积极地出入于邯郸西北的百工之肆,与轮人、舆人、庐人、匠人、车人、梓人几个工种的家族代表一一会面。他出身高贵却待人和蔼,赏赐阔绰,再加上之前”为国赴难“的声望加成,几天下来,工师和匠人们都接受了这位新上司。
熟悉人事后,明月也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正巧,大工尹赵豹给他下达了一份来自前线的“订单”。
“半个月内,新制三百辆运粮的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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