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赵奢以为,我荣蚠连这都不懂?”
站在高阳邑城头,看着城下赵军仓促撤走后留下的数百具尸体,燕将荣蚠洋洋得意。
他来到燕国已经二十年了,在五国伐齐的战争里,曾作为乐毅的副手参与了济西之战,攻入齐国,随着燕国的国势越来越强,正值壮年的荣蚠也前途无量。
但那时候的他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便是对光复宋国念念不忘,私下去见了占领宋地的魏王,想要游说他再建宋国。岂料这事不但没成,还让燕国这边知道了,一时间对荣蚠的猜疑遍布朝野,好在燕昭王十分宽容,饶恕了荣蚠,让他继续为将。
可到了心胸狭窄的燕惠王时,荣蚠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被赶到了
辽东去做郡守,如同发配,每年的任务就是收降那些在荣蚠看来跟野人没什么区别的濊、貊、肃慎,也攻击过羸弱不堪的箕子朝鲜,可所获还不够行动的军费。
他在那苦寒之地里一呆就是十年,直到燕惠王为公孙操所弑,荣蚠才等到了他久违的机会,得以回到都城,重新起用。
二十年风霜,让还不到六十岁的荣蚠看上去跟七旬老翁差不多,他的胡须和露在幞头下面的头发都已雪白,脸上的皱纹加深、加密了,泪囊显著地突出来,以至把他那一对原本精神的大眼睛都挤小了许多,身材看起来有些浮肿,动作比过去更加笨拙,连马都有点上不去。
唯独他为将者的敏锐思维没有变迟钝,在得知赵军在滱水南岸驻扎,大张旗鼓准备渡河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将目光放到了没有水流阻隔,完全暴露在赵军攻击范围内的高阳邑,这里相当于是燕军的指挥所……
放着没有河流的高阳邑不攻,却去啃被滱水环绕的硬骨头,这意图也太过明显了罢!
于是在让滱水以北三城加强防御外,荣蚠紧急调兵驰援高阳邑,果不其然,他的援军抵达时,赵军的万余人山呼海啸地聚集,伐木的伐木,造梯的造梯子,正要朝城邑发动进攻……
高阳邑是荣蚠新得到的封地,若是刚开战就把这里丢了,对士气的打击是极大的,所以荣蚠立刻组织燕军反击,一阵城头的混战后,赵军见自己意图暴露,便匆匆撤退了。
首战告捷,手下的将吏们纷纷向荣蚠道贺。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说的就是将军啊!”
“赵奢号称天下善用兵者,却不料在此被将军猜透意图,大败而归,可见将军对于用兵的理解,更胜赵奢一筹!”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荣蚠越发得意起来。
但这其中,依然有一个不协调的声音。
“吾父在世时常说,赵国最善用兵者莫过于马服,其不但有勇,更有谋略,初战虽胜,但马服不可小觑,还望将军、诸吏切勿大意!”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附和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此人正是乐毅之子乐间,十多年前,燕惠王中了田单的反间计,怀疑乐毅有异心,于是乐毅出逃赵国,不过他的家眷都留在燕国。
等到燕军被田单大败,赶出齐国后,燕惠王对逐走乐毅十分后悔,对身在赵国的他是又恨又怕,这时候乐毅写下了一篇《报燕王书》,表明自己的心迹,于是燕惠王深受感触,没有对他的族人赶尽杀绝,而将乐毅的儿子乐间封为昌国君,继承他的爵位……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乐间已长大成人,此番作为副将出战,他父亲遗荫仍在,所以在场人人逢迎荣蚠之际,唯独乐间敢说一句实话。
“昌国君。”
荣蚠被人顶撞,有些不满地说道:“我也曾与汝父一样,与赵奢同殿为臣,对他的为人计谋,我难道不比你更清楚?你岂能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他目视众将,大声说道:“从赵奢与秦人交战的阏与之战便能看出,此人好用虚实之计,先故意让兵卒原地驻扎,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好让敌军麻痹大意,其后又突然发难,猛攻一处要害,若能攻破,则可胜敌。”
言罢,荣蚠有些轻蔑地说道:“但此计用一次倒还让人猝不及防,两次三次屡屡使用,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马服君老矣,技穷矣!”
“将军所言甚是!“众将唯唯诺诺。
乐间欲言又止,终于垂首不再说话。
荣蚠见说倒了乐间,便大笑起来,而后命令道:“赵军初败,必士气大落,正是我军乘胜追击之际,让西面滱水的卿秦部继续拖住那些赵军,吾等则缓缓向前推进……”
他指着地图上的两座城池,目光炯炯。
“若是能攻破饶城,则赵军的前沿便尽数丢失,有了饶城,东可切断齐赵二军联系,南可威胁赵军粮仓河间,西可席卷滱水以南,将赵军做为疑兵的各部各个击破!此战的胜势,已偏向燕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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