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燕国历史兴衰的分析说得头头是道,剧辛也在那暗暗点头。
“惜哉,似是应验了那句话,大霸不过五,小霸不过三,燕国之霸业实在不长久,燕昭王之后,便土崩瓦解,先是驱逐了乐毅,又失去了齐国七十余城,连驻齐的燕军归来的不到一半,燕国之势大衰,能自保守住祖业已是不错,至于进取?”
明月冷哼一声道:“这次燕王贸然伐赵,遭到赵齐夹击,丧师失地,匆匆求和就是进取下场!由此可见,燕国的霸业,是一去不复返了,还是好好休养生息,与邻和睦,才是治国之道。”
剧辛毕竟是燕臣,顿时面色不豫:“原来长安君此来燕国,是要教我王治国之道的?”
明月拱手道:“小子不敢,执国者应该谨慎,这是剧子的观点,我只是借用而已,可惜剧子忠言逆耳,燕王他听不进去啊,这才酿成大祸……”
剧辛变了颜色:“长安君休要离间老朽与大王的君臣关系!”
“还需要小子离间么?”明月哈哈大笑起来:“一朝君王一朝臣,剧子若非备受冷落,为何会被排挤到这荒郊野岭,偏僻行宫来为燕昭王守陵?”
剧辛默然,他因为早先反对权臣公孙操弑君而立当今燕王,一直遭到记恨,逐渐失了权势,成了一个被边缘化的前朝老臣,只能在这里守陵狩猎,聊以自乐……
明月乘机说道:“剧子,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如今燕王对剧子言不听计不从,何不去之?”
“去之?”剧子冷笑,摸着他花白的胡须道:“老朽这把年纪了,还能去哪?”
“可以去赵国!”乘着粟腹还没派人来,明月匆匆说道。
“剧子本是赵人,古人言,狐死必首丘,人死必葬于故乡,沙丘宫变早就过去了,连当年与公子章的下属马服君都已经拜为大将军,先生更不必有顾虑。更何况,当今天下,山东六国唯赵尚强,能与秦角逐,且朝中急需人才,若剧子肯回赵国,一定会得到重用,也能让剧子之名,重新让天下人知晓……”
剧辛皱眉沉吟不语,明月对他长拜道:“我听说过一句俗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难道剧子就甘心在此再打一二十年的獐鹿?小子的建议,还望剧子思之!”
剧辛说他对长安君久仰大名,而明月又何尝不是早已听闻此人之名呢?
此人和乐毅、赵奢一样,都是赵武灵王时代培养出来的一批赵国人才,沙丘宫变后,赵国内部人心惶惶,大量人才出走。剧辛听说燕昭王筑黄金台,思贤若渴,便前往辅佐,也被燕昭王封为大夫,与郭隗、邹衍齐名。
虽然在燕国已有三十余年,但剧辛的言谈,依然摆脱不了一口浓重的邯郸口音,却听他感慨道:“不曾想,这许久没来人的地方,却是一位赵国公子来凭吊先王……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可惜啊,先王已经逝去十多年了。”
士为知己者死,剧辛毕竟是燕昭王一手发现提拔的人才,难免有些动容,明月眼珠一转,便投其所好地说道:“剧子这是什么话,难道非得燕人,才会敬重悼念昭王么?昭王之贤明,是全天下人都为之赞叹的,若让小子来评点昭王之业……”
“公子当如何评价?”
剧辛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他,手紧紧握着猎弓。
见这半百老叟已经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明月心里暗笑,面上却十分肃穆,引用同样是唐人陈子昂怀念燕昭王霸业的另一首诗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便是小子对燕昭王的评价!”人生在世,全凭演技,何况今日明月心里的确是感慨万千,他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善!大善!”晓是剧辛明白,这恐怕是长安君投他所好的刻意讨好,却依旧被这极高的评价打动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就为长安君这句评价,就当浮一大白!”
“惜乎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又看着远处风雪交加,一片寂寥的黄金台,回忆起知遇之君的音容笑貌,回忆起当年燕国霸业正盛的意气风发,眼眶竟不免有些湿润。
等情绪稍微好些后,剧辛立刻就热情了起来,竟拉着明月的手,邀请他去附近的小庐里吃吃野味,饮一盏热酒……
明月朝赵括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剧子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算起来,剧辛与赵括的父亲赵奢还是故旧,行宫的燕国小吏见状,也不敢阻拦,只能匆匆回去告知粟腹。
剧辛居住的小庐就在距离黄金台不远处,到了以后一瞧,虽不是草庐,但也不大,跟赵括家紫山上的别院倒有几分神似。
剧辛家的下人忙里忙外收拾主人刚打回来的獐子,剧辛则邀明月和赵括就坐,用红泥烧制成的烫酒用的小火炉也已准备好了,新酿的米酒还未过滤,倒在鼎中,架在上面一温,酒面上泛起一层绿泡,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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