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小女已立誓,要为先王守孝,孝期之内,不敢言婚嫁之事……田葭这般说,老妇却是不好逼她了。“
向弟弟后胜吐诉完那件没办妥的事后,君王后又苦恼地抚了抚头上沉重的头饰,埋怨道:”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宫人传出去的,如今整个临淄上下,尽是赞誉田葭的人,还有不少大臣来请命,说她这样的纯孝宗女被封为公主,真是齐国之幸,应该准许她的意愿……“
君王后的苦恼,来源于田齐从建国伊始,就在努力鼓吹奉行的道德观念——孝。
春秋时,田齐的祖上本来只是外来的异姓大夫,在姜姓齐国生根发芽,逐渐壮大,最后击败了其他卿族,得到了民心,取而代之。
新的田齐,是在旧的姜齐基础上建立的,可谓百业待兴,田氏君主们忙不迭地认黄帝为祖,并造了“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等种种神秘预言为自己的政权合法性张目。
除此之外,新齐国建立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培养臣民的忠诚之心、拥戴之情。拥戴不难,田齐本就是在给足士人好处后才得以壮大的,旧姜齐代表的是贵族的利益,他们代表的则是士人的利益,但忠诚二字,在田氏这里就有点尴尬。
因为在这个过程里,田氏将太公望的不肖子孙们虐得够惨够可怜——齐简公被杀,齐平公纯粹是一个傀儡。到最后一代国君齐康公被放逐到海上,只留下一城的土地作为食邑,就这一个城打下的粮食归他吃。
而田齐的太公田和,则兴致勃勃地去朝见周天子,列为诸侯,他们还不似赵魏韩三家另起炉灶,而是窃夺了姜齐的国号,依然称齐国,这就是庄子讽刺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总之,田氏家族以姜齐卿大夫的身份窃夺国家,本身就是对君主的不忠,对忠诚的践踏。如果大力提倡忠君爱国之心,那他田氏的篡夺又怎么讲?
这种政治态势下,田氏的几位君主就听信了齐儒“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的理论,开始大肆提倡“孝道”。
恰逢此时,春秋时的大宗族解体,五口到八口的自耕农小家庭成了齐国的社会基础单元,而“养父母,爱父母”之孝,正好和这种社会结构相适应。于是孝就被田齐当成否定旧的宗法贵族国家,构筑新的君主专制国家的利器。就这样,以孝治国,成了田齐的立国之本,治国方略。
正如稷下学者在《管子》中所言:“君不高仁,则问不相被,君不高慈孝,则民简其亲而轻过,此乱之至也。”为了倡导孝道,齐国历代君王亦是身体力行,在先王死后,虽然脱下孝服,但仍带着白色孝帽,不食鱼肉,只吃蔬菜,按照孔子提倡的丧葬礼仪,三年乃罢,出于孝道的舆论压力,齐宣王看到靖郭君田婴故意穿上齐威王的衣服来朝见他,也不得不避席而拜,还为此重新恢复了田婴的相位。
君王后本人也是一个对孝道的奉行者,当年她与齐襄王私定终身,之后被封为王后,可她的父亲太史敫却说:“女儿不因媒人介绍而自己嫁人,玷污了祖宗名声,不配做我女儿。”于是他终生不见君王后,君王后贤德孝顺,不因为父亲不见她,就失去作儿女的礼节,依旧每年都派人去照顾父亲,屡次回莒城归宁,颇得百姓称赞。
不止是王室如此,齐国各地,对孝子孝女的褒奖也一直在延续,比如临淄北宫家的女儿除去耳环首饰,到老也不嫁人,为的是供养父母,便被齐国官府当成了表率,齐襄公和君王后亲自接见了她,加以表彰,为她立了坊门,远在邯郸的赵太后,也知道这个人……
齐国朝野对孝的推崇,可见一斑,所以当田葭借她被齐襄王封为公主一事提出,要为先王守孝的时候,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拖延赐婚时间,可君王后也只能同意。
因为田葭很聪明,一句话就戳中了田氏政权的痛点,“田氏治国,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孝字!”
这件事在外面都传疯了,尤其是齐儒、公羊家这些人,巴不得天下人人皆奉行孝道,赛着抢着褒奖田葭,而反对三年之丧的墨家则对此冷嘲热讽,毫不例外地遭到了普通人的嫌弃,针对孝的辩论,也没少在稷下学宫开展……这番热闹情形,将齐襄王之死带来的阴霾也冲淡了不少。
眼看君王后在为此发愁,后胜却笑道:“这是好事,阿姊应该欣慰才对,能有这样一位孝女做表率,简直是难得的祥瑞,倒是让大王的新朝开了个好头啊!”
他劝君王后道:”阿姊也不必强行夺情,这样反倒不美,会被百姓说是不近人情。不如折中一下,在先王下葬之前这五个月,就任由她服孝!反正人在宫中,跑也跑不了!“
君王后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她的儿子田建已经继位,君王后代为执政,齐国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代,随着平原君卸任齐相,相位空了出来,其他一些职位也出现了人事变动,那些君王后不喜欢不相信任的人,将被一一换下,换上她信得过的得力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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