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胜弯下腰,眯着眼,仔细地看着眼前这几件他从未见过的器皿:它们的造型和一般的碗、盘、杯、盏并无区别,但有趣的是,竟统统呈罕见的半透明状,颜色或黄,或绿,或蓝,凭借肉眼便可看到伸到它们后面的手……
“这是……琉璃?不,不对……比起琉璃来,要更剔透一些。”
后胜是一个贪婪的人,平生最喜好的就是收集奇珍异宝,作为炙手可热的新晋近臣,他家中可不缺旁人贿赂的珍宝玩物。其中就有个即墨大夫送来的琉璃碗,他平日没少将它炫耀给旁人看,可要论起晶莹剔透来,还是不如眼前这几个长安君派人送来的器皿……
“难道是水晶?”
他曾有幸见过齐王宫里保留的一个水晶素光杯,据说是当年越国送来的,可光一个杯子就耗费了无数工匠的精力才琢磨出来,价值连城,眼前却有十双之多!除非长安君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矿,否则不可能做得出来,而且它们上面的纹路,一看就是用陶范铸出的,可不像雕琢过。
后胜只差连鼻子都凑到那些器皿上面,呼吸间,水气在晶莹的器皿表明凝结成白雾,他却依旧摸不透这是何物,不得不直起身,抬起头,对长安君门客蔡泽道:“先生就别卖关子了,这是何物,快说与我听听!”
本来蔡泽面容丑陋,还夹着一口燕国口音,后胜不怎么待见他,直到蔡泽献上了长安君的礼物,才让后胜变了态度。
此刻见吸引了后胜的好奇心,蔡泽便微微一笑,指着那些器皿道:“大行,此物在赵国名为玻璃,在楚国,则被称之为陆离……”
“不知大行听没听过屈子的《离骚》?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还有这么一句,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这陆离乃是南方的一种宝物,常作为剑上或者冠上的佩饰,据说越王勾践有剑名湛卢,吴王夫差有剑名纯钧,上面都有陆离为佩,不过……”
蔡泽夸张地比划着自己的手指:“也就如同指甲大小的几块,就那样,已是极其罕见了!”
“陆离……陆离……”后胜费劲脑力回忆着,若没记错的话,过去也有人送他这种宝贝,良久后,他猛地一拍大腿:“来人,快快去把夫人佩的蜻蜓眼给我取来!”
良久之后,后胜府上的下人终于将那“蜻蜓眼”取来了,却见这是一对指头大小的小珠子,直径不超过一寸,珠的质地为半透明黄色,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点,嵌入之珠子里浑然一体,乍一看,的确酷似蜻蜓的眼睛。
后胜不无自豪地夸耀道:“此乃一位经常往来齐、秦之间的商贾送我的,据说是来自流沙彼端,西王母国的宝物,此物也是陆离所制。”
一比较,质地果然与长安君送来的那些器皿十分相近。
过去,后胜一直让他的夫人佩戴蜻蜓眼,以此炫耀他们家的奢侈华贵,可现如今,跟同样是陆离所制的十双器皿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后胜猛地回头,目光贪婪地说道:“这么大的陆离器,世上绝无仅有,不知这些宝物,长安君是从何处所得?”
蔡泽面露难色:“这小人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十双器皿,都是在长安君府里制作的,长安君手下有一名叫徐平的方术士,能在三伏天里化水成冰,帮长安君做出几近可以燃烧的烈酒,自然也能巧夺天工,制出这些东西来。
但具体的做法,蔡泽也不清楚,长安君将徐平和其弟子卢生所在的炼丹房设为禁地,派了亲信严加看管,连蔡泽也不能进去一窥究竟。他只知道,那片被池塘包围的丹房,偶尔会冒出难闻的黑色浓烟,似乎在高温烧制什么,这半年里,长安君东奔西跑,那两名方术士也没闲着。
长安君隔三差五就会过去一趟,每次都能带回来些蔡泽闻所未闻,见过未见的东西,这陆离只是其中一种。不过长安君不喜欢这个称呼,将其命名为“玻璃”。
蔡泽不知道的是,楚、越之地不多见的陆离,其实是中国特有的铅钡玻璃,早在西周春秋就已被制出,限于原料,中原较少,南方更多一些。除了玻璃剑饰外,还有玻璃璧,玻璃印章等,只是体型较小,大多以镶嵌形式作为器物装饰,随贵族葬到墓里。
而长安君指挥徐平、卢生经过半年试验烧制出的,则是两河、埃及已经流传上千年的钾钙玻璃,后胜辗转得到的”蜻蜓眼“也是来自遥远西方的造物。因为科技树专精的不同,这种在西方可以说司空见惯的器物,传到东方却成了稀世之宝。
因为长安君的横空出世,让徐平、卢生以沙子和炼丹常用到的天然碱为原料,用烧陶炼铁的大炉多次试烧,终于产出了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并用铸铜器的方式,用陶范做出了成型的玻璃器皿。
光是此物,已让后胜迷了心窍,沉浸在获得“绝世宝物”的喜悦中。一时间,后胜对这些触感冰凉的玻璃器爱不释手,当场把玩起来,只差捧在怀里用脸去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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