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杆和木刀的撞击声响彻广场。
高延年穿着素色的麻衣,外罩硬质猪皮甲,内里汗如雨下,他向前进逼,对手脚步不稳地后退,笨拙地举剑格挡。他刚举剑,高延年便猛力一挥攻他下盘,击中他的脚,打得他步伐踉跄。对手向下还击,头上却挨了一记过肩砍,几乎他的藤制头盔打凹。他又使出一记侧劈,结果高延年拨开他的剑,给了对手小腹狠狠的一肘。对手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坐在泥土里。高延年跟上砍中他的腕关节,痛得他惨叫一声丢下剑。
“够了!”高舍鸡的声音仿佛唐刀锋刃。
“我的手腕!”被打倒在地的少年揉着自己的手腕抱怨道:“老师,延年下手太狠了,他把我的手腕都要打断了!”
“长五郎!”高舍鸡叹了口气:“你比延年大三岁,高出一个头。可如果刚才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三次了!你应该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利用距离和力量的优势,而不是胡乱挥舞手中的武器,我是在教你成为战士,而不是打群架的农民!还有延年!”高舍鸡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你为什么把剑拄在地上,你忘记应敌的架势了吗?”
高延年赶忙依照父亲平日里教导的那样摆开架势,口中抱怨道:“我又不是真的在战场上,再说我已经赢了三个对手了,都比我年纪大,我已经累了!就不能休息会吗?”
“你应该庆幸这里不是战场,不然你已经完蛋了!”高舍鸡随手捡起一把木剑,当头就向儿子头上劈去:“至于你累了,那更好,我们高家人是战士,不是那些耍弄刀剑的乞丐流浪汉。战场本就是累人的地方,战士需要的不是武艺,而是本能,哪怕是精疲力竭,脑袋已经不能思考也能杀死对手,自己活下来的本能!”他一边说话,一边发起一波波凶猛的进攻,把高延年逼的左支右绌,少年的身体远未长成,而高舍鸡却正当盛年,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刻苦的训练让他从精神到肉体都坚强如钢铁,短短几分钟后,少年就发出一声惨叫,右手挨了一下,木剑横飞出去,他捂住自己的手腕抽泣起来。
“我还没有喊停,你还有左手,捡起来!”高舍鸡喝道。
“我不行了,父亲!”高延年痛苦的喊道:“我的两只胳膊都酸麻的提不起来,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我打不下去了!”
“胡说,你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站着,那就能战斗!”高舍鸡怒道,他的身体站的笔直,精瘦而又严峻的脸仿佛铁铸,眼睛里却喷射出愤怒的火:“你这是软弱,战场上软弱就意味着死!”
“如果这样打下去我看不到战场就会死!”高延年终于崩溃了,少年痛苦的哭喊道:“而且这里就没有战争,最多只有野猪、山犬和兔子,我们高家也不是什么战士,我们就是农民,是猎户,是打鱼的,再也不会有人要我们去打仗了,那都是住在城堡里的老爷们的事情。我们只要种好地,打打猎就好了,你就是个疯子,一个沉浸在自己过去的疯子!”说到这里,高延年转身就向树林里冲去。
“延年,延年!”坐在地上的高壮少年被好友激烈的话语给吓呆了,他看了看高鸡舍,赶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我是个疯子,一个沉浸在自己过去的疯子?”高舍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是呀,也许他是对的,不会有人再需要我的武艺了,也不会有人需要我高舍鸡的侍奉了。用不了几年,我就会老死在这个小村子里,后世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们高氏的历史,不会有人记得我们高家的过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气力!”
痛苦就好像无数蚂蚁啮咬着高舍鸡的心,自从被流放到倭国的这个偏远之地,他就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凭借一身武艺建立武勋,重现家族旧日的辉煌。凭心而论,在这里谋生其实并不难,土地很肥沃,周围的湖泊和山林里有大量的野兽和鱼,他带领着家族开辟田野,建设村落,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但安定的生活并没有让高舍鸡的心灵获得平静,他开始对自己的儿子和周围土人中的少年开始训练,寻找可用的人才。
幼子高延年的出色天赋让高舍鸡狂喜,也许这个孩子能够实现自己所不能实现的希望。因此他就对高延年愈发严格了起来,剑术、枪术、骑术、弓术这些武艺自然是不必说了,就连如何担任斥候、如何安营布阵,如何勘探地形等等一军之将需要学习的东西,他都竭尽所能的传授,只渴望有朝一日,这孩子能够建立功业,把高家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
但高舍鸡的严酷训练却起到了反效果,高延年懂事之后看到的就是武藏原荒芜的山林田野,父亲口中讲述的家族历史、辉煌和武人的尊严,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高延年能看到的就是同龄人还在睡觉,自己就得爬起来完成一天的功课,风雨无阻,同龄人可以从慈母身上得到的怜爱,他是永远没有;同龄人在奔走嬉戏的时候,他只能忍着一身的伤痛,精疲力竭的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功课。最要紧的是,高延年见过真正的武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漂亮的衣衫,出外有随从跟随,住在漂亮宏伟的房子里,和一身麻衣的父亲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和人家比起来,父亲算什么武士?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延年的年纪愈来愈大,他内心深处的疑问也愈来愈强烈,只不过碍于父亲的积威,不敢发作罢了。而今天激动之余,终于爆发出来,一头冲入密林之中。
“延年,延年!”
身后传来同伴长五郎熟悉的声音,高延年的脚步放慢了,一来是因为疲惫,二也是因为茫然,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了。
“延年,延年,总算是追上你了!”长五郎追了上来:“你这是干嘛!刚刚说的那些话,把我可吓死了!”
“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就是个老疯子,整天说什么门第高贵,世代武门,屁!你也见过路过的武士,人家啥样,他啥样?一身麻衣,满脚泥巴!跟在武士身后的挑夫都比他强!”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他毕竟是你的父亲!”长五郎苦笑道:“再说了,老师的武艺的确很厉害,你是他的儿子,比我小三岁,比我矮一个头,可是打起来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哪次都被你打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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