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
远处的夜空中传来悠长呼唤声,薛仁贵从几案上抬起头,下意识的握住剑柄,他能感觉到城下兵营的沸腾,有斥候回来了!他心中暗想。
这绵延低沉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回荡了许久,方才渐渐消逝。城墙上的哨兵们一动不动地站定,转头向北,呼吸结雾。一匹马嘶鸣开来,旋即又被安抚。刹那间,似乎整个城市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安东都护府军团的士兵们等待着下一声号角,却又暗自祈祷不要听到,恐惧可能来临的答案。
薛仁贵走到窗旁,向夜色看去,只见远处黑暗的山林间,一条光尾正向城市移动,他吐出一口长气,从规模看,这应该不是叛军——人数太少了!
“希望是个好消息!”薛仁贵叹了口气:“现在我太需要好运气了!”
城壕外边,唐军守卫们正搬开布满尖刺的拒马,以清出通道。很快,刚刚发出号角声的唐军穿出树林,翻过土坡,他们都穿着皮革和毛衣,身上发出钢铁的反光,粗厚的胡须遮盖了坚毅消瘦的面容,使他们看起来和胯下的马匹一样毛发蓬乱。
随着距离的缩短,眼尖的哨兵发现很多马乃是两人共骑。当他们走得更近,更清楚地看见人群中有不少人负伤,看来他们在路上遇到了麻烦。
“怎么回事?遇到贼人?”一个老哨兵大声问道。
“是靺鞨人的游骑!”一个脸上有伤的骑士应到:“至少有五百人,已经过了老鸭河,正朝着西南而来!”
“让你们撞上了?后来如何”一个热心的汉子问道。
“早早的被咱们的阿至罗发现了!”另一个骑士笑道:“然后咱们张开两翼,把他们围在当中,杀了个痛快!”
“又是阿至罗,老天赐给他一双利眼!”
“那你们可打了个大胜仗,砍下了不少贼人的脑袋吧?”
“那是,白狼哈坎儿的脑袋就在那儿,你看到没有,就在旗杆尖上!”
骑士的话语顿时激起了一片欢呼声,白狼哈坎儿是叛军着名的首领,他据说十四岁就射杀了自己的第一头猎物——一头巨大的白狼,他用狼皮制作斗篷,而白狼也就成了他的外号。这个凶猛狡黠的靺鞨人给唐军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被认为是叛军数得着的危险分子,而这次居然被杀掉了,这可是令人喜出望外。
“阿至罗,阿至罗来了,我们的阿至罗!”
随着一片欢呼声,越来越多的士兵和百姓都跑到道路两旁,向他们的英雄欢呼,他骑在一匹灰马背上,背脊挺得笔直,就好像一杆长枪,面颊上有两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疤,神色肃穆,并无胜利的笑容。在他的手持的旗杆矛尖上,是一颗龇牙咧嘴的首级。
“笑一笑吧!笑一笑!”一个老兵大声喊道:“胜仗应该笑起来!”
“对,笑一笑,大声的笑!”人们齐声应和。
阿至罗听到道路两旁百姓的欢呼声,他的面容抽搐了两下,似乎想要笑,却又僵住了。这时一名军官迎面而来,向阿至罗点了点头:“薛将军要见您,请随我来!”
阿至罗将旗杆交给身后的同伴,翻身下马:“把我的人和马都照顾好,他们都累坏了!”
“请放心!”那军官点了点头:“随我来!”
当阿至罗走进薛仁贵的房间,一名侍从正将酒壶放入温酒的银桶里,薛仁贵挥了挥手,示意引路的军官退出去,对阿至罗道:“你还没吃东西吧,那就陪陪我这个老家伙一起吃点吧!”
“遵命!”阿至罗躬身行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向薛仁贵汇报战况了,知道对方在私下里其实并不拘礼,便走到几案旁的胡床坐下。
“情况怎么样!我听到外面的欢呼声了,你应该带着好消息回来了!”薛仁贵把装满煮鸡蛋的盘子向阿至罗那边推了一下。
“这次我们遇到‘白狼’哈尔坎。乞四比羽派他沿老鸭河向西南搜寻,但他跑的太快了,连斥候都没有布置好,正好撞上我们的包围圈。”阿至罗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头在几案上描画。“哈尔坎再不能祸害好人了,可他有不少人逃了出去。我本打算追击,但是我看到了叛军后继的旗帜,就下令撤兵了。”
“代价是?”
“死了二十五个人,伤了五十多个。敌人的损失是我们的三倍。我们还抓到了俘虏,从他们口里套出些情报。”
“哦?什么情报?”
“乞四比羽已经下令让军中的三分之一的士兵回去秋收,等到第二年的春天再回来!”阿至罗道:“而白狼是反对这个命令的,所以他带着自己的人来柳城抢掠,想获得丰厚的战利品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乞四比羽让三分之一的士兵回去秋收?”薛仁贵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可是一个奇怪的消息呀!阿至罗,你怎么看这个消息?”
“属下以为应当尽快确定真伪,确定之后就要立刻禀告范阳大将军那边!”
“不错,你说的很对!”薛仁贵拿起一枚鸡蛋,敲破蛋壳:“看来乞四比羽是真的想要建国立政,而不是一直当土匪。他能有这个眼光,看来我先前还小看他了!”
“是的!”阿至罗点了点头:“应该是他身边的人告诉他这么做的,毕竟在此之前,他可是纵兵四掠,根本不管那么多的!”
“能听进别人的话也是他的本事!至于之前的做法,此一时彼一时,他能因时而变,那就更了不得了!”薛仁贵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捋了捋两鬓花白的头发:“自从大非川之败后,我苟全于事就是想找个机会回报天子不杀的大恩。却不想在辽东这边平乱不力,真是无颜以对天下人。现在王文佐领兵平辽,只望能为后辈做点事,后世的史书上能好看点了!”
阿至罗带来的情报并不难确认,反对乞四比羽裁军命令的叛军首领大有人在,他们把乞四比羽的命令视为强干弱枝的手腕,毕竟乞四比羽他本身的兵力最多,收纳的高句丽遗民和耕地也是最多,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做了,那来年乞四比羽的实力增长也是最快的。这些叛军首领的反应也是几乎一样的——与唐军挑起新的冲突,这样他们自然就不能裁剪军队,还能用得来的战利品攻击乞四比羽的政策——为什么要让士兵回去收庄稼种地?抢掠唐人不是也能解决的粮食不足的问题吗?在确认了情报真实性之后,薛仁贵就用最快的方式将这情报送往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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