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飘在远方如红雪般的楚旗碎片。
小殿下轻轻说道:“他要复国,所以你要杀他。”
简大神将温和说道:“是。”
易潇说道:“比起复国来,他其实更想做另外一件事。”
简肇薪眯起眼。
小殿下吐出三个字:“杀了你。”
仰面躺在地上的楚西壁,那张阴柔的面容早已经扭曲,满面血泪,恨意肆虐,死死盯住那双印有黑色火焰花纹的靴子。
易潇面色复杂,与魏灵衫对视一眼。
“齐梁的神将高高在上,奉兰陵城命,不插手江湖事。”易潇低垂眉眼,“可你当年插手了。”
“殿下......”简大神将平静说道:“你应知,就算是江湖真要闹翻天,陛下也可以不去管,但西楚要复国,陛下该要如何装作视而不见?”
小殿下想着车厢里那个老人说的话。
楚西壁是个太过幼稚的人。
他妄想复国。
妄想拿区区的西阁,去立起那面楚字大旗。
这句话不对。
因为再幼稚的人呐,也能看清楚真正的差距。
天和地,云和泥。
就算是那位西楚霸王真正活了过来,面对齐梁的百万雄师,身后无一兵一卒,也不可能重现当年风光。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真的是......为了复国吗?
不。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小殿下微微抿唇。
春雷湖上,化成血人的那个老人,对自己心碎一般说道:“他恨我,恨天下所有人,最恨的,就该是齐梁的简肇薪,那位简大神将。”
那个刀断人亡,依旧不肯咽气的老人,浑身冒血,犹自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语。
“当年他被关在刀盟外,一夜之后,就成了流落江湖的孤儿,再也没有亲人。”
“他恨我断了他爹爹的半边身子。”
“更恨简大神将杀了他的爹爹。”
“可他不知......”
“他爹,没有死。”
刀盟的丁姓老人,口鼻溢血,艰难说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引出简大神将,为他爹报仇。”
是了。
这就是原因了。
如若不是西楚要复国,那位简大神将,又怎么会再出手?
楚流水说的不错,这个一手建了西阁的年轻男人,就像是匍匐在江湖底下的蝼蚁,卑微度日,怀揣仇恨。
只是所有人,都猜错了他所怀揣的那份仇恨。
家国二字,家在国前。
他不恨齐梁毁了他的国,只恨齐梁毁了他的家。
楚西壁很艰难的把手缩到了袖子里。
他把西阁立在这里,山高百丈。
若是崩山,便无人可以生还。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位简大神将的对手,也想过若是战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在乎拉上西阁,一起陪葬。
易潇轻声说道:“楚西壁。”
西阁少主微微一怔。
小殿下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西阁少主的小动作,漠然说道:“你现在下山,应该还来得及见上他一面。”
西阁少主微惘。
“楚流水,楚逸,楚阳,不知道你习惯听哪个名字。”易潇淡淡道:“他就在山下。”
浑身血渍的西阁少主猛然一颤,眼底还是迷惘,接着是不敢置信,望向那个中年素衣男人。
被陛下赞誉为“大智不愚”的简肇薪不冷不淡说道:“若是小殿下来晚一点,你就是我这些年来杀的第一个江湖人。”
楚西壁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恍惚想到了楚东来拎刀拎剑前来的时候说的话。
“这是你和老爹的家事,也是你和我的家事。”
这些年来。
他一直以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死在了刀盟。
那块玉也留在刀盟。
刀盟的丁姓老人,一直试图在江湖上找到自己,无非是想着杀人灭口,自己苟活多年,哪里能够信任他人?
而自己灭了刀盟,也未曾发现第二块玉。
这个少女能有两块玉,一块玉来自春雷湖上修为高的不可思议的那两人,另外一块玉,必然来自刀盟。
她应是那位刀盟老人的后嗣。
现在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浑身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咳出一大口鲜血,昏倒过去。
再醒过来,眼前是一片昏暗。
昏暗的车厢里,对座靠着一位裹着大厚袍的老人。
那个老人的五官早已经苍老,可依稀能够识别而出。楚西壁怔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抚摸老人的面颊。
没了一丝温度。
也没了一丝气机。
于是这副阴柔面孔上的戾气缓缓褪去,变成了茫然,最后变成了悲伤,痛苦,后悔。
在江湖漂泊如此之久的楚西壁,被人捅过刀子,骂过孤儿,踩过大雪天衣不蔽体的身子。
他只是木然接受。
而如今,浑身血迹的西阁少主,手指不停颤抖,从老人的面孔上缓缓挪开。
他噗通一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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