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胜城,不能睡......不能睡......”秋水的嘴唇一片煞白,她双手叠掌,手肘撑得极直,以全身的力量,不断挤压着这个男人的胸口,想要让他的心脏跳动起来。
她感应着手掌底下的动静。
没有动静。
她伏在顾胜城的胸口,满面流涕,看着血淋淋的眉心窟窿。
身体里滚动的血液,还在因为那位大君的刹那降临,而变得辉煌,同时夹杂着恐惧。
对于活在西域的生灵而言,能够目睹那位大君亲临,便已经是无上的荣幸。
是人是妖,已经不再重要,即便是秋水,亦不能避免这种血统上的碾压,在短暂的“大君时刻”过去之后,她依然情不自禁生出想要给虚无缥缈的八尺山皇座跪下的念头。
顾胜城失去意识之后,秋水便理所当然成了整只兽潮的最高领袖。
她竭尽全力吼出了撤退的命令。
目前是十万火急的情景。
就算打下了凉甲城又如何?
更何况,以如今妖族兽潮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打下凉甲城。
每一头妖兽,都沉浸在“大君时刻”之中无法自拔,此刻奔走在远离大稷山脉的方向上,向着西域极速前进,血液里流淌翻滚着炽烈的荣耀。
这样的一种状态,像是亢奋,更像是能够在大战之中取胜的状态。
只可惜那位大君带给兽潮的,并不全是加持的意念。
更多的是威压。
有些妖兽已经在奔走途中出现了身体支撑不住,直接崩成血块的情况。
在那一瞬间,它们距离“大君”,实在是太近了。
这是足量的春药。
更是过量的毒药。
在兴奋之后,这些妖兽的瞳孔之中变得麻木,木然,甚至连秋水的命令都不去理会。
若是让它们见到了人血,很可能会在冲垮大稷山脉,凉甲城后,向着人族腹地悍不畏死的继续冲去,无法阻拦。
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兽潮,全都葬送给北魏的军士。
......
......
兰陵城内。
没有战乱,也没有铁蹄。
一派安宁。
一场凄凉的冬雨还在绵延,兰陵城内修葺了一座古寺,方便大榕寺的客卿每年来兰陵城内有处休息。
古寺里有位紫衣姑娘,站在屋檐下,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滴顺延木瓦流淌,在她面前连成丝线。
魏灵衫伸出手,接住雨滴,看着雨滴在掌心汇聚成一湖,接着后续雨滴追上前面雨滴,两两击在一起清脆迸开。
吧嗒一声。
她缓缓低眉,雨滴从睫毛上汇聚。
她蹙起眉头,想着临走时候,与她对视的那双眸子,就这么没有预兆,忽地变了颜色。
青莲变红莲。
那个人......
那个自己熟悉的人,就这么一下消失了。
魏灵衫一只手拎着紫衣裙摆,站在屋檐下,看着空空荡荡的古寺,雨势渐小。
古寺里一个人也没有。
还有半柱香在燃,说明先前有人来过。
她好像看到了如山如海一样的人,挤满了自己的世界,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从屋檐下走过,踏过门槛,入寺出寺,不曾留步。
魏灵衫静静看着古寺屋檐,上面挂着两个香囊,左边右边各自一个。
左边写的字已经磨损看不清楚。
右边囊上字迹也很淡,但是却能看清。
四个字,顺天随缘。
有些荒唐。
有些人在远方厮杀,为了活着。
而有些人就在这里,闲着等死。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么荒唐。
......
......
顺天随缘。
无数条平行线段,遇到一起,叫做缘分。
缘分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首先你要相信有,它才会有。
郡主大人想到了那双眸子的主人,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等我回来。”
她试着伸出一只手,想等屋檐下的那滴雨滴落下,或者等他回来。
雨已经很小了。
那滴雨滴缓缓酝酿,然后滴落。
啪嗒一声。
并没有落入魏灵衫的手掌掌心。
郡主大人微微怔住,看着一抹油纸伞边缘微旋,接住了那滴雨滴。
油纸伞下,是一个红髻别发,身穿居士服的年轻女子。
她声音平静说道:“又见面了。”
魏灵衫看着她捻起那个香囊,又说道:“顺天随缘......你相信有缘分吗?”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魏灵衫以前是相信缘分的。
现在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急着回答,很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见面,她又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易小安笑了笑,收起两个香囊,塞入腰间,折起油纸伞,将伞尖平举,对着门一侧,轻轻抵住,然后转动,旋出许多细碎的伞面水花。
一年之后再见面。
易小安的居士服一身漆黑,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杀气。
魏灵衫已看不透她的修为。
易小安仪态自如地收伞而立,轻声说道:“反正我是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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