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八年,四月。
青州。
齐郡,广县。
李常笑牵着白马,缓缓步入城中。
距离开草原已过去大半年,他沿途南下,一步一步,想要重拾昔日的足迹。
奈何,时光如沙从指缝流出,充满质感却来去无声。
城池繁华似盛,街道车马丛丛,车轱辘碾过石板路,掀起了阵阵厚重的声响,仿佛禅院古老的铜钟。
李常笑左右环顾,像是一个无所适从的旅人,又好似无家可归的游子。
一袭白衫,黑似墨的长发用一块青色头巾包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古之韵味。
俊美的面容再配上出尘不染的气质,哪怕在闹市中,他也如春水繁星般格外耀眼。
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子偷偷瞄过来,李常笑稍有动静,她们立即掩面转身,香肩披散的青丝缭绕,脸上却笑得格外甜蜜,像是馋嘴得逞的茂密。
莫说她们,就连铺子里上了年纪的大娘,看到李常笑走来时,都会怔怔愣神。
直到丈夫们走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妻子进屋才罢,临门时还不忘唾一句“蓝颜祸水”。
李常笑将这些听得明白,不由哑然。
白龟趴在马背上,却不住用爪子捂住嘴,强忍着想笑的冲动。
它早说了,自家阿爹若换上流仙裙,绝对是天南地北第一美人。
不知过了多久,走出集市。
两街的铺子越来越少,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
继续往里,出现了几家大宅院,老树的枝丫探出高墙,茂密的叶片聚拢形成了巨伞,营造出了一座独特的林荫道。
这时,李常笑心里却逐渐激动了起来。
他攥着手,脚步急促了稍许。
终于,一座府邸出现在面前。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两只栩栩如生的石虎盘踞,朱漆大门不知为何紧闭。
再细打量,门上的铜环生了锈迹,檐角下满是蛛丝,一看就知好久没人使用了。
门匾的位置,赫然刻着“徐府”二字。
李常笑一阵恍惚,待气息平顺,小步上前,伸手朝铜环探去。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你是何人!”
李常笑闻声转头,发现喊他的是一名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老叟,也不知是哪个旮旯跑出来的乞丐。
老叟脚步麻利,一边向前,一边继续发问。
“你是何人,何故来此。”
还不待李常笑回答,他身旁的白马先不乐意了,竟然有人敢对主子不敬。
“龇龇龇!”
白马露出锯齿,显得凶残急了,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兽吼,仿佛下一刻就要发起进攻。
老叟被它镇住了,两腿发软,身子向后倒去,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白马,“你…别过来…我……我是这儿的主人!”
此话一出,李常笑的瞳孔微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缓步上前,淡淡道,“你说你是这儿的主人,可有凭证?”
见他开口,白马将锯齿收回,讨好地用脑袋蹭着李常笑,哪还有方才逞凶的半点模样。
老叟心里惊讶,连带着对李常笑也忌惮起来。
他哆嗦着起身,先是后退了几步,满脸警惕。
转而,又像想起什么,一张老脸忽然得意了起来。
“后生你且听好。老夫本名徐容道,正是出自青州徐氏。”
闻言,李常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祖父姓甚名谁。”
徐容道再度挑了挑鼻子,两手叉腰。
“吾祖徐登,秦时曾任齐郡监御史。后生,你可知监御史,那可是仅次于……”
生怕李常笑不知道,徐容道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可等到他口水都快说干了,面前的后生依旧没有回应。
徐容道抬头,发现李常笑的身影不见了,而那尘封的府门却不知为何打开了。
他心头一紧,暗道不妙,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后生,后生!等等老夫!”
与此同时,徐府中。
哪怕数十年过去,这里的一切对李常笑而言仿佛就在昨天。
他绕过前院,走到堂后,心里却想起了方才的老叟。
“徐登那小子,连孙子都这么大了。”
徐登是李常笑的小表弟,舅舅徐如启的幼子。
方才那老叟自称是徐登的后人,李常笑很快便信了。
除却他那已经臻至化境的天机术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徐容道和徐登,这祖孙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欺软怕硬,又爱卖弄。
这样极品的性子,放眼天底下也不多见。
在李常笑这百多年中,只见得自家小表弟一人,另外就是这位徐容道。
心里感慨之余,倒是没来由对徐容道多了些许亲切,脚下的步子又慢了些。
不一会儿,徐容道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他跑到李常笑面前,左手扶在腰间,右手示意他停下。
“这儿不能待了,后生,快随我走吧。”
李常笑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你是徐家人,这是徐府,哪有什么待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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