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国来朝,万象更新。
爆竹响,屠苏醉,新桃符。
大明宫中传来一阵宏亮的钟鼓,原本波澜不惊的长安,一瞬间又点起了万家灯火。
白云寺
李常笑披着袈裟踏雪出屋,天上月光正盛。
他手中捧着一个小陶罐,来到莲池旁,撒手从中摸出一把鱼粮。
哗哗哗!
池中的鲤鱼很快有了反应,扑腾着水花,掀起一重重波澜。
李常笑眯着眼,喃喃自语:“这大冬天的,连鱼儿都知道要储备粮食过冬。”
话音刚落,有一道人影疾速飞驰而来,云影猎猎,步法很是了得。
来者穿着深黑劲装,身形颀长,五官如雕刻般分明。
李常笑连看都没看,直接开口:“功小子,回来了?”
这人正是王功。
王功满脸笑容凑上前:“弟子参见师尊。”
“不错,去了一趟东皋山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兴许你老王家的祖坟,当真是建在文曲庙前的。”
李常笑点了点头,眼中颇有几分玩味。
不久前,王功回了一趟通化老家,途经东皋山,留下了四句小诗。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这本就只是王功见景有感而发,并非有意为之,所以会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遗憾,仿佛这诗还缺了更重要的下半篇。
恰巧这诗文被前来拜访王演的儒生听去,诗句的名声随之就传开了。
倒不是辞藻浮华,或是意境优美。
胜在格律。
短短的二十个字,集成了骈体文的平仄,还有五言古诗的格式
虽只是一首未尽之诗,却给了文坛诸公指明了一个吟诗作赋的新方向。
唐诗!
顾名思义,唐人的诗,是只属于大唐自己的诗律!
这半首诗的影响很快由儒门,扩散到朝堂,甚至最终传到贞观帝的耳中。
贞观帝大手一挥,下旨册封王功为“东皋子”,与开国县子等同,不过没有食邑的封赏。
可即便如此,只凭半首诗就跻身勋贵之列,也算是震古烁今了。
李常笑盯着自家徒弟,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神情:“东皋子,贫僧有礼了。”
王功闻言顿时苦笑:“师尊,莫要再打趣弟子了。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不做这感慨了。”
李常笑见好就收,不过很快又疑惑起来:“贫僧没看错的话,这诗还有后半吧?”
面对师尊的询问,王功没有隐瞒,而是点头承认:“应当还有两联。”
不过他很快摊开手:“弟子尚未想明白,但又不想随便将就,只能先留着,容后再补。”
李常笑点点头,赞同道:“确实不能够将就,否则真的耽误了一首好诗。”
“好诗!”王功闻之大喜:“师尊也觉得好?”
“那是当然,”李常笑没有否认,又指向禅房的方向:“你虽未必在意这虚名,可王福那小子却羡慕得紧。他成日吆喝着赋诗,但求一日可以约过你。”
闻言,王功朗声大笑:“不愧是大哥的孩子,当真有志气。”
“师尊莫不考虑指点一下徒孙?”
李常笑直接拒绝:“贫僧是出家人,不适合文正的辞藻。老衲平日观想的是偈颂,默念的是法诗,这些未必被世人青睐。”
“也是。”王功小声嘀咕,不知道在想什么。
……
贞观元年的雪格外漫长。
开年的第一个月,京畿不少县邑遭了雪灾。
贞观帝闻之立即下令,从各州郡调派士卒前往赈济,很快稳定了局面。
不过其中也暴露出一定的问题。
譬如官员的监察不利,导致国库拨出的钱粮受到贪墨
汉时设刺史监察,可到了新朝末年,刺史开始收拢政事与兵事大权,直到武德朝这局面才有缓和。
大唐如今有三百余州,光是通熟刺史的姓名,对贞观帝来说就是一项大工程。
若再加上朝廷的一众官员,他这天子干脆什么都别做,光记姓名就得了!
贞观帝思来想去,最终得出办法。
……
三月
v
一纸诏书颁布,将天下分为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等十道,废去诸郡,其下各州并入道中。
天子派遣巡视监察十道,核查各州政绩。
至此,州郡的时代落幕。
……
时光转瞬,到了九月
绛州,万泉县
薛家宅院
近日有不少河东薛氏的族人赶来,其中不乏官途显达之辈。
原因只有一个,薛氏老族长薛褒大限将至。
他今年正好八十,官途亨通,子孙绵延。
正屋中
已是吏部侍郎的薛放,请了旬假赶回家中,来与老父见这最后一面。
他的身后还站着三个小子,皆是薛褒的孙辈。
近来也不知是否风水庇佑,他们这子嗣稀薄的一脉,不断有新生儿诞下,而且是以男丁居多。
这算是弥补薛褒对子嗣的遗憾。
床前。
薛褒满头白发,鼻间的气息趋于微弱,就连想要出声与儿孙交谈都很困难。
他只能张合唇齿,借此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薛放跪在床前侍奉,因为只有他能读懂老爷子的意思。
其余的薛家孙辈齐跪在后方,他们虽不明缘故,却也知道老太爷将要离去,一个个面露悲伤。
薛褒睁着浑浊双眸,嘴唇缓缓张合:“放儿,看来爹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他是四十来岁才有了独子薛放,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
这也是为何虽是儒法传家,但薛家父子的关系一直比旁人来得亲厚。
听闻此言,一种浓烈的悲伤在薛放心头炸开。
他眨了眨眼,强行将泪水与伤感眼下。
薛放声音嘶哑:“爹,东来大师答应会亲自赶来。您生平最重承诺,这回可不许爽约了。”
“当……当今?”
不知道是在什么的趋势下,薛褒竟然可以发出声音了。
薛放见到这一幕,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任由两颊的泪水滑落。
他重重点头,哽咽道:“爹,孩儿不曾骗你。”
“好!”
薛褒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很快又闭上双眼,似是陷入了沉睡。
薛放转过身子,用眼神示意将小辈带走。
他也起身合上屋门。
天色已深,清冷的月光残照在窗沿。
薛放行了一记合十礼,心头默念:“大师,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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