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
平州,卢龙。
这是大唐安东都护府的一处边军驻地。
李太白与高达夫并行于城头,前面还有一位军中队头亲自带着他们。
大唐军制,以五十人为一队。
经过一番交谈,李太白终于搞清楚了这都头的出身。
他姓徐,算是英国公徐绩的同族后辈,应征到幽州参军。
高达夫知道祖上与英国公府的关系,但考虑到自己如今的窘迫,倒也没有强攀关系的意思。
说白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事情。
徐队头领着他们登至城池西面,指向远处的荒野:“半个月之前,契丹骑兵闯至城下,咱们卢龙弟兄折了六个,才算把这群蛮夷留下。”
李太白一听,顿感惊讶:“契丹竟然犯境,那么大军为何不将其剿灭。”
“剿灭?”
徐队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看向李太白的眼神也充斥着几分打量,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子绝对写不出边塞诗。
反倒是高达夫。
他在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之后,出言解释:“太白兄,若因为这些散兵大动干戈,那才是真的合了契丹之意。”
虽说大唐如日中天,想要击溃契丹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胜利的背后,代价或许是整个辽东道与河北道的财政崩溃,民生凋敝,百万黎庶饥寒交迫,盛世之中冻骨累累。
相比之下。
别说只是折损几人,哪怕是几百人,几千人。
倘若可以换来大唐的长治久安,边境将帅与朝廷诸公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高达夫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敬佩边军之余,心中同时有着几分悲凉。
李太白亦是恍然大悟,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营帐中。
由于风雪大作,他们索性在营帐中就食。
营帐正中生着柴火,一壶热汤烹煮在案前,空气中隐隐散发着香味。
李太白搓揉通红的手掌,对着火开始烘烤了起来。
他满脸感慨:“这般天寒地冻的时节,光是活着就够难的了,更何况还要披坚执锐,在风雪中征战厮杀。”
徐队头用干木杈解开壶盖,立刻就有白茫茫的云气飘散。
他取来小碗,亲手盛了一碗给李太白。
兴许是李太白刚才的一番话,让徐队头的印象有些改观。
他闻着空中飘着的肉香,猛地吸了几口,这才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边军载着大唐负重前行,这天下的安宁总是有人要牺牲的。”
说话间,李太白接过这碗热汤,发现上面浮着几层油沫子,很是好看。
徐队头接着又给高达夫盛汤,自顾自道:“相比于历朝历代,咱们大唐的待遇很不错了,最起码不会让弟兄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更别说,偶有荤腥。”
呼呼呼~
三人小口抿着汤,外头的风雪依旧。
一路上,李太白和高达夫其实并没有看到太多边军,但是这一刻,外头的风雪,帐中的炉火,手心的热汤。
这三样事物其实已经足以代表边军了。
……
午夜时分。
李太白两手交叉抵着脑袋,有些睡不着。
一旁的高达夫同样未起喊声。
他转过头,轻轻呼唤:“高兄。”
高达夫的身子动了动,眼睛随之睁开,无奈道:“太白兄。”
李太白面露笑容,索性坐了起来:“我今夜有些难眠,高兄可否陪我聊会儿?”
“行。”
高达夫干脆答应,直接坐在李太白对面。
李太白从怀里取出一小个硬面饼,掰了一半递给高达夫,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这才说道。
“高兄,我明日打算离去了。”
“离去?”高达夫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他们二人日夜兼行,花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抵达边关,怎么才一日就要走了。
李太白摇摇头:“是我轻怠了边军,有鉴于此,肯定是做不出好诗的。”
他的性子一直很执拗。
就如喝酒一样,他要喝只喝最好的。
写诗也是如此,倘若李太白的状态无法让他自己满意,李太白甚至连笔都不会拿一下。
今时今日,这就是一个不太理想的状态。
高达夫听完,陷入了沉默。
半晌。
他才开口:“太白兄,高某打算试试看。若是能等得及,三日之后你我一同离开。”
“也好。”
……
余下的三日,徐队头带着高达夫,走遍了整座卢龙城。
高达夫也终于落笔。
“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
“……”
“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
……
一首诗作罢,高达夫也没有停留,而是选择与李太白一并离开。
他们二人出了城。
卢龙城头,一个身材干瘦,披着裘袄的老者正在下人的搀扶下,目睹着眼前的一幕。
老者望着高达夫的背影,喃喃道:“高兄……”
服侍他身旁的老奴弯下头,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话:“老公爷,您又想起渤海郡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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