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能量场,专门吸引大叔你们这样的失意人啊?”楚青鱼提了提裤腿,就在旁边坐下,扭头对中年人真诚发问。
中年人也没不高兴,反而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是开着车路过这里,然后突然想下车吹吹海风。”
楚青鱼搓下巴:“看来这里真有什么魔力,以后我没事就得多往这边逛逛,没准就能多捡几个人。”
中年人苦笑一声,“谢谢,不过我现在还真没到那一步。”
楚青鱼挺会抓重点的:“所以是有可能到那一步的?”
中年人顿时沉默了,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海面,良久才长叹一声:“小妹妹,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人力不可改变的。”
楚青鱼好奇:“钱也改不了吗?”
中年人失笑,只觉得这小姑娘太天真了:“对,钱也改不了。”
楚青鱼来了兴趣,“具体展开点说说呗。”
这人的脾气是真的好,一再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戳心里的痛,依旧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耐心,仿佛已经把耐心刻进了骨子里。
他斟酌了一下,片刻后才开口:“你知道专门为聋哑人发声的手语律师吗?”
中年人说他是一名律师,“以前选读法律学专业其实没有多大的理想,纯粹就是因为我见过的最体面的人就是一名律师。”
中年人的身世和楚家耀有点类似,都是出生在贫困山区,家里父亲去世,只有一位作为聋哑人的母亲。
凭借着想要带着母亲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的执着,中年人在并不如何优越的教育资源下顺利考上了大学,入读了心仪的法律相关专业。
“那时候的梦想就是毕业,考证,入职,然后挣钱。”中年人说到这里,似乎看到了当时尚且天真幼稚的自己,便摇头笑了笑,说不出是嘲笑还是羡慕。
他声音低沉,发音的腔调仿佛有种独特的魔力,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其实一开始我的人生也差不多就是按照这个规划走的,拿到第一笔工资后我连饭钱都忘了留,全给我妈寄回去了,直到后来有一次,我跟着带我的师傅去探望了一位按照流程需要免费法律援助的聋哑人嫌疑犯……”
中年人很难解释当时那幅画面给他的冲击,明明聋哑人嫌疑犯在桌子对面流着泪拼命比划着手语说“我没有偷,不是我偷的”,而坐在旁边负责为聋哑人翻译的手语翻译员却仿佛眼睛瞎了一样翻译出:“我偷了一部手机……”
警方提供给他们的口供笔录上,也写着手语翻译员翻译的那些内容。
中年人当时还是热血青年,加上聋哑人嫌疑人让他想到受了一辈子委屈的母亲,当场拆穿了手语翻译员。
一时间场面很难堪。
好在因为中年人的坚持以及他师傅的默默帮衬,最后警方也因为怀疑手语翻译员而申请借调了其他分局的手语翻译员过来,成功为聋哑人嫌疑人翻供,洗清罪名重获清白。
中年人回头看了楚青鱼一眼,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隐约含着泪光:“当那名聋哑人激动地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从此以后,中年人开始正式接触聋哑人法律援助这一块儿。
“没了解过的人,一定难以想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没有光的角落。”中年人告诉楚青鱼,有些手语翻译员仗着大多数人都不懂手语,故意胡乱翻译,用以敲诈聋哑人的钱财。
那些人的圈子里甚至还有明码标价,“六千判三年,一万二判一年,真是可笑,维护公平公正的法律,成了这些人用来敛财的工具。”
这些人有恃无恐,肆意欺压本就是弱势群体的聋哑人。
从中年人的讲述中,楚青鱼也明白了手语并不是普通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比如说官方新闻联播上比划的都是普通话手语,可华国九成的聋哑人使用的手语都是方言。中年人在给这些聋哑人做法律援助工作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沟通上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中年人在工作之余花了将近十年走遍全国,学会了无数方言手语。
他全年无休,就连过春节都有好几年没能回家陪伴母亲了,不过他母亲知道他在做什么后,为他感到骄傲。
哪怕中年人这么忙却赚不来什么钱,很多时候甚至还要自己掏钱帮助“客户”,母亲依旧没有任何抱怨,反而像当初供养他读书的时候那样努力种地挣钱,不管中年人怎么说,都坚持每个月打五百块钱到他卡上,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着他。
中年人抬手抹了把脸,压下泪意:“别人都说我是圣人,其实我也有犹豫的时候,我想让我妈过好日子,我想让村里那些人说起我妈都是羡慕,而不是说:看那哑巴,辛辛苦苦供出个大学生,却是个傻子。”
可当他看到那些聋哑人被拖欠工资,被骗光钱财,只能孤立无援,要么选择苟活,要么绝望死去,他就忍不住想到遭遇这些的人换成他母亲,他该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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