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师弟心中有秤,知晓黑白,明确轻重。”金易柔声道:“所以这些个人偏见,不会影响宗门的大事决断。这些年来,律宗和禅宗都希望师兄能够远调宋雀,这个出身不正的外来书生,以俗世客卿的身份插手了灵山太多的事宜……因为宋雀这样的人物存在,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想要踏入灵山,去浮屠窟寻一寻机缘,这些年灵山哪里还有清净可言?”
邵云并没有急着回答金易,而是柔声问道:“还有呢?”
金易低垂眉眼,道:“当年因为净莲的古梵语诅咒,宋雀在灵山内大开杀戒,杀了我的两位同门至亲。手持屠刀,玷污佛门,此人不可留。”
邵云还是那句话。
“还有呢。”
“净莲逃婚,天都悬令,宋雀的抉择会为灵山引来覆灭之灾。勒令远离,是为明哲保身之计。”
“还有呢。”
这次是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金易可以说出一万个远逐宋雀的理由,但他知道这些原因一个也无法说服邵云师兄……能够让宋雀离开灵山的,就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心中被灵山的光明填满,如果不能够让他看到,宋雀为灵山带来的“毁灭”,那么一切的理由都无意义。
而金易从没有否决过宋雀的重要性
。
他沉思了很久,开口道。
“师兄……最大的原因……就是宋雀不可控。”
这位律宗的大宗主,笑道:“宋雀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如果有一天,牺牲我们,牺牲灵山,可以保全他自己在乎的东西……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这就是我希望师兄远逐宋雀的原因。”
坐在光明里的老人没有再问为什么。
他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世界上有许多问题不能去思考……一个是无法得到答案,一个是在你去思考的时候,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成为了问题。
金易起身,深深揖礼,恭恭敬敬道:“禅律之争的结局,想必师兄很快便会知晓……金易会为师兄证明一些事情。”
他拎着烧火棍,离开了大雄宝殿。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若有所思,大雄宝殿的布帘之后,是不可入内的禁区,这里被无数圣洁的光芒填满,邵云一个人独坐在这,禅定,静修,就像是当年闭死关前的“虚云”,作为虚云的大弟子,他却始终无法像师父那样,在光明之中悟出指向“永恒”的道。
整座灵山的涅盘,除了以皇族秘法封锁的,就只有邵云……以及大客卿宋雀。
他不可能逐走宋雀。
自己的年岁大了,不像师父那般拥有超脱大限的寿元,很可能在某个无人注意的夜晚便离开这人间,第二日大雄宝殿不再充满光芒……灵山也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领导者。
灵山需要宋雀。
他很清楚禅律两宗为什么要不断弹劾这位大客卿……灵山内的权力斗争,从未像今日这般汹涌,师父的离开,自己的苍老,都加速了这种权谋斗争的进程,事实上他也不可能阻拦,因为灵山需要一个明确的斗争结果。
这就是他在等待的禅律之争,浴佛法会的终音。
但如果事情向着最坏的结果出发呢……
老人沉闷的咳嗽一声,光明里落下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他膝盖上摊开的古书书页之上,古老的梵语闪逝,微风吹拂布帘从后背掠来,血液很快干涸,书页哗啦啦的翻动。
一行行蝌蚪秘文。
看起来玄妙无比……
但。
与殿外那些修行者一直猜测的完全不同,邵云手中这本神秘的“经文”,并没有记载所谓的大乘佛法,或者高深难测的妙术。
这是师父留下来的手札。
写的是一些随笔,感悟,以及修行的日常。
老人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金易最后所献上的那句话。
让他动摇的那句话。
“宋雀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如果有一天,牺牲我们,牺牲灵山,可以保全他自己在乎的东西……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这就是我希望师兄远逐宋雀的原因。”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不断的咳嗽着。
挣扎,思索,犹豫,痛苦。
大殿的穿堂风缓缓停歇。
他膝盖上的书页停留在血液干涸的那一页。
虚云大师的字迹已经变得很是模糊,浅淡。
“世上唯二不可直视的东西。”
“一个是光明,一个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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