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站直了!双手贴紧!不长记性吗,懂不懂什么叫组织和纪律!”
太学操场上冬风呼啸,一百来号青年男女穿着短袖短衣,面色发白,汗水渗透了他们的衣衫,不均匀的喘息声偶有响起。他们刚刚做完整一个时辰的体能训练,已快到了虚脱的地步。
左右卫教头方勤歪三倒四地站在树荫底下,用手指着一帮青年人的鼻子。他感受着这帮穷酸书生忿忿的眼神,心里头很有些耀武扬威的快意。
时代变了啊,果真是时代变了。秘密战争就是这点不错,学子备战一声令下,过往吆五喝六的秀才们终于也要遭了殃,上头让你勤加训练学军旅作风,你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乖乖照做。你不照做就是不听从指挥不服从命令,帝都太学有得是人想进,敢搞事就收拾东西走人滚蛋!
远远得有三个请假如厕的学生跑来了,一脸不情不愿地喊了“报告”。方勤瞧都不瞧他们一眼,将手表侧过来一看,像发现新大陆那般惊喜地嚷嚷着:“慢了两秒!说了多少遍了喊集合要第一时间归队!天天说纪律作风问题不见有一点效果,我是很不愿意劳烦大家的,为什么大家就是不尊重我呢?”
他忽然间咆哮道:“你们三个站着,其他人都给我蹲下!”
本就劳累的学子们沉默地蹲下一片,唯有那三个来迟的在最前头站着,迎接着所有同窗的注视。先前暗地里大骂的平头学子攥紧了拳头,嘴唇像纸一样惨白,同窗们那沉默的一两眼中含着或多或少的责怪,怪他来得迟了让旁人遭苦痛,怪他犯了“错误”却让他人遭殃……现在这便不是教头不通情达理了,而是学子自己的“错”了,之后受了排挤迁怒也是咎由自取,多么活该啊!
方勤面上一副怒容,心底里将这帮人的反应瞧得透彻。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十来年,类似的教头工作不知做了多少次,他太懂这帮学生的心理了。但凡怨气就要有个发泄的头儿,给了他们体罚骂了脏话就会成为他们举报的由头,这个时候在学生堆里找几个靶子拉出来,他们自己就会被情绪驱使着窝里斗,再闹也是学生自己闹事,和他们教头一丝关联没有。
你们再恨再怨又能怎样?从这太学中出去之后,九成的人都要分到帝国各处去,剩下的一成也要从最底层的职位干起,进了朝廷更是由不得你,再敢跨组织来寻老子的仇,便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自己舍了自己的前途。这番利害关系方勤心里头精明得很,端的是一个有恃无恐,何况这番前来上头还特意做了“关照”……
就是要你们怨,就是要你们怒!
方勤斜眼瞧着嘴唇发白的学子,在心里估计着这帮人的耐性。打军训开始已经十天,心高气傲的主儿都该差不多到极限了,他决定再加一把火,在今天痛痛快快地将他们治上一次。
“上午的体能训练结束了。说说你们最近的内务问题。”方勤冷笑,“又脏又乱!一个个宿舍整理得像猪窝一样,亏你们读书的还有脸在里面住。老许,把那几个典型给我拿出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教头拖着个小车过来,车上是几张叠得像豆腐般的被子。方勤拿出张纸条,像公鸡打鸣那样神气得叫着:“一一二!二三五!四零四!叠得跟他妈猪大肠一样,都给我丢出去!”
每说出一个宿舍的编号,许姓教头便拿起一张被子,抡圆了膀子扔到操场另一头去。白被单上顿时染得全是尘土。平头学子双眼通红,其中一张被子正来自他的宿舍,他低声怒吼道:“休要欺人太甚!”
方勤挑眉:“你有意见?”
他忽然涨红了脸,恶鬼般大吼道:“有意见给老子忍着!”
方勤修得便是狮子吼,这一嗓子吼出了音浪,生生将那学子喝得退去。他狰狞地笑着:“各位都是读书人,学问道理比我明白,一个个心底里都是瞧不起我们这帮粗人。可为什么上头还让我们这般大老粗来当教头?就是因为有一点我们比各位都要清楚,那就是一个服从!一个规矩!”
那一个个满腔愤慨的学子,一个个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在听见“规矩”二字时均是窒息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像将死了一样。方勤满意地瞧着他们的脸,继续大吼:
“在这神京城里,天子脚下,规矩就是世间最大的事情。任你有天大的本事,进了朝廷就要给我受着,上头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上头骂你你就要笑着脸陪着。现在这里我讲的话就是规矩,不懂规矩就收拾东西滚蛋!听明白没有!”
“——没有。”
斜斜得传来一声凉薄的声音,似是对一只苍蝇说话那般轻蔑。那声音来自众人的头顶,教头与学子们均惊愕地抬头,那棵大柏树上竟然躺着一个黑衣的青年人,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册子。
“听不明白。听不懂。学得圣贤书听不懂狗的叫唤,狗也听不明白你嘴里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黑衣青年斜斜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也算个教头?你来这太学里教些什么?你的任务便是教这帮年轻人如何做条好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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