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土方很难得地提早结束了会议。然而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却发觉清原雪叶并不在五棱郭内。
虽然他觉得她也并不可能在箱馆迷路或者跑丢,更不可能被人暗算,然而在午后尚早的时间就擅离职守——作为小姓,本应在外面等候土方结束会议出来的——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奇怪。
土方询问了很多人,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在半路上偶然遇上她的人。那个青年说,看到她往训练场的方向去了。
……训练场?!
土方一边往那个方向走去,一边心头涌满了狐疑。
她又不参与练兵,去训练场做什么?!
不过当他站在场边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到她的身影时,他一瞬间感到自己的惊奇又增加了十倍。
因为她正在场中和别人交谈,之后居然走向一旁的木架,从上面抄起一把步/枪。
土方惊奇地盯着她,看着她走回练习场上射击的位置,将枪托一端顶在肩胛的位置上,举枪瞄准场子另外一边的枪靶。
砰的一声,第一发子弹打中了靶子。但是成绩不佳,偏离了靶心。
下一刻他看到她的眉毛和鼻子全部都皱在一起,那副表情里写满了对自己发挥的不满,然后重新举枪瞄准。
第二枪响过之后,大约在八到九环的位置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弹孔。
“看起来……为了赶到你身边来继续支持你,清原君可是作了很多努力哦?”
大鸟圭介突然在土方身后出声评论道。
虽然心头一瞬间浮现“怎么到哪里都有这家伙啊”的感叹,土方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早在江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会用枪了。”
大鸟看起来有点惊讶。
“诶?!那是……什么时候?”
土方没有回答他。
然而,怎么可能忘记得了那一幕呢。
夕阳西下的流山的小山坡上,将近藤君留在他们身后的那间宅邸里独自面对敌兵……怀着对自己无能为力和抛弃大将的、深层次的憎恨和自厌的情绪,他拔刀冲入敌阵,无视那些端着枪的敌兵,在山坡上拼命斩杀着那些敌人,丝毫不顾及对方是不是举起了枪,是不是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击中而简单地丧失了性命——
然后,他听到自己身后发出清脆的枪响声。面前不远处的一个正端着枪瞄准他的敌兵应声倒地。继而又是第二个、第三个敌兵……
在砍杀的间隙,他也曾经短暂地想到过,啊啊,原来还是她啊。
在这种陷于苦战或死战的时刻,四周被敌人密密麻麻地包围起来,除了剑术、勇气、信念和决意,就毫无办法击败比自己多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敌人;在这种情境之下,站在他身边的、和他一同战斗的,总是她。永远都是她。
说起来,她的精神甚至比一些男人要更坚韧,总是咬着牙面对一切的难关,不论怎样的问题也毫不却步。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印象里最多的,就是她倔强地抿着嘴唇,目光凌厉地与敌手对峙时的表情。虽然她的笑容一样如同春樱般灿烂,但她很少露出柔软的姿态,除非是在与新选组的同伴相处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眼前的地狱,毫不畏惧地一路冲杀过去,毫不畏惧地踏上未知的前路。
现在想起时,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眼前一切的眼神,才是他自己最大的苦手吧。他丝毫不擅长应付这个。
在他印象里,她更像是沾满了鲜血,因而开得更加鲜艳的血红色夜樱。她生存在黑暗里,一切的美丽或风姿都被暗夜所掩盖,然而却向着光明和理想不屈不挠地一直伸展出枝条,开出灿烂的花朵。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够跟随着自己走向新选组的最后时刻呢?这个问题曾经在他心中浮现过,也一度动摇过,迷茫过,不知道答案为何。
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答案就在前方。
那个一直以来都假扮成男人,通过考试进入新选组,能够穿着浅葱色羽织在京都街头巡逻或与浪士拼斗,也能打扮成艳丽高雅的太夫现身于岛原角屋,现在又穿着男式洋装在练习西洋步/枪射击的女人。
那个即使砍了几十个与新选组为敌的浪士也毫不动容,却曾经为了和新选组的同伴们不得不分别而哭泣的女人。
一瞬间,他仿佛透过了那层“即使和男人较量也毫不逊色”的表象,看到了她的内心,看到了她的脆弱与勇敢。
她并不是那么强大。她也有她的弱点。害怕被人丢下,害怕让她所重视的人失望,害怕失去珍视的东西……
在那一刻,他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了她和千鹤扮装潜入岛原的那次任务。
那一晚,他带走了千鹤,却将她一个人留在那座有着或许多达十几个脱藩浪人的角屋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虽然当时她有着艺伎盛妆的掩饰,但是万一有人发觉了她作为新选组队士的真实身份,她一个人手无寸铁,穿着完全不方便行动的振袖和服,要如何面对十几个萨长来的浪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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