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 假如考虑到要在室内作战的话, 穿着大铠行动就会十分不便。看起来将军大人是已经作好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在他身后鱼贯而入的,是大约十几名侍卫。柳泉并没有在其中看到大般若长光的身影。
她记得历史上的记载里说,这个时候足利义辉身边还有大约二三十位随侍侧近。不过跟外头围困二条城的三好家部众一比,这个数目就是杯水车薪。大概足利义辉心里也明白这一夜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最上首的座位前, 又停了下来,转身环视了大广间一周。
不得不说这间屋子修造得甚是阔朗,摆下了这么多桌案灯烛之后,居然四周还有挺大的空地,风格十分大气。
不过足利义辉显然对此有其它想法。他环视了一周之后, 忽然一盘膝就在那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大声说道:“笔墨何在?”
很快有个侍女急匆匆趋前,手中捧着的托盘里摆放着笔墨纸砚。不过足利义辉并没有取用托盘里的纸, 而是拿起一支毛笔, 饱蘸了墨汁之后, 忽然转头将目光投向坐在他身旁的信子夫人。
“哈哈哈哈……御台, 且借我衣袖一用可好?”他声如洪钟地朗笑道。
信子夫人好像微微一愣,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足利义辉的意思。她微微垂下视线, 用桧扇轻轻挡住半张脸,从自己的座位上欠身而起,小步来到足利义辉的身旁。然后, 她略一犹豫, 就放下了执扇的右手, 以左手拉住了右侧衣袖的下摆,将整条衣袖展平,伸到足利义辉的面前,静静凝视着他。
“公方大人。”她唤了一声。
“请用。”
足利义辉回视着她,片刻之后,他略一歪唇,脸上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来。然后,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提起笔来,就在信子夫人那袭薄红梅色单衣的衣袖上写下了短短的几行字。
柳泉悄悄沿着墙边溜进了大广间,远远地站在一旁,望着上首那一对即将死别的夫妻。
足利义辉所写的东西,即使不知道内容,她也不陌生。
是辞世诗吧。
脑海里乱纷纷地,浮现出几个互不相关的场景。
先是三日月宗近,朝着她递过来一张几乎要被揉皱了的怀纸,说:我不知道这个应该给谁,所以,我觉得就给你也不错。
然后是她展开那张怀纸,低头看到的字迹。
【孤臣身殉虾夷岛,忠魂永卫东方君】。
紧接着是深夜的江户街头,近藤朝着她露出一个清爽至极的笑容。他递过来一张纸给她,然后让她把那张纸交给土方,说这样的话阿岁就会明白了——
最后,是深秋的油小路街头,夜间的冷风无情地刮在她的脸上,很快就把流下来的泪水吹干。平助倒在她的面前,脸上有一道斜贯大半张脸的深深血痕,还努力想要做出轻松的样子,请求她替自己找一首适合的诗来念出——
柳泉忽然感到鼻端一酸。
“若非居此间……”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这样无奈又悲伤的故事,要一再在人间上演呢?
“岂有近所赏花乐——”
不知何时,有个秀颀挺拔的身影,已经站在她身旁,静静地听着她低不可闻的语声。
在柳泉说出第二句诗、又停了下来,久久没有出声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最后一句是什么,雪叶君?”
柳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答道:“……还是不要说了吧。”
大般若长光轻轻一挑眉,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她身旁静静凝望着大厅内发生的一切,意态中有种和眼下紧绷的情势毫不相符的从容镇定。
听了柳泉的回答,他并没有追问,而是哂然一笑,又换了一个问题。
“那么,这是谁的诗呢。”
柳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她答道。
“哦?!”大般若长光立刻转向她,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当看到她晦暗不明的表情时,他的目光闪了闪,语气立刻就好像更为玩味了。
“那可是一时之俊才啊……毕竟,能让和泉守念念不忘的前主,即使我来到本丸的时间不长,也有所耳闻呢。”
柳泉垂下了视线,就好像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试探之意似的。她干巴巴地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他同样也是我的前任总领——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大般若长光嗯了一声,声调里辨认不出多少特别的情绪。很显然他觉得这种回答远不可能满足他,所以他趁着城内的情形还没有变得更坏之前追加了一句:
“……那么,您与和泉守一样吗?”
柳泉:“……你说什么?”
大般若长光终于再度笑了起来,他从旁注视着她因为烛火昏暗而有点看不清神情的侧颜,慢悠悠地问道:
“您与和泉守一样,都对那位新选组的副长君念念不忘吗?”
话音刚落,他就注意到她垂下的长睫猛然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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