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尽力把声音又放得温和了一些,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抚慰之意。
“……抱歉。我觉得不好好调查一下好像对不起您特意联系到我的良苦用心,所以不但拜托了朋友、还请了个不错的私家侦探……不过他们的权限和门路也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给您多少帮助,真是抱歉。”他垂下视线,似是满含歉意,犹豫了一下,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薄薄的塑料袋,将之从桌面上推向那个姑娘的面前。
“我所能找到的只有这个。您看,翻过来的话,背面写着日期和‘全家福’这几个字哪。”
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柔和,似乎是极力地想要安慰她似的,然而又有一点无所适从——那大概是因为,他并没有为她带来多少可以让她满意的调查结果吧。
“我也尽力地在家里查找过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点小心翼翼地,“很遗憾,家祖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关于这位失踪的姐姐的记述或者信件或者回忆录什么的……在家族的墓地里倒是种着一棵开花的树,树旁有个铭牌写着‘怀念·柳泉’——”
他的声音乍然消失了。因为他面前的年轻姑娘陡然『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就好像这个消息让她多么受到震撼似的。
“……树?”他听见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关键词。
他点了点头,补充道“是一棵玉兰树。花开得倒是非常漂亮……种在墓园里,远远就能看到一树的花,感觉好像……跟其它地方的氛围都不太相称啊——然后,询问了一下墓园管理员,他们也找不到太久以前的资料了,但他们说整座墓园只有这么一株玉兰树,应该是当初特意移栽过来的,不排除是出于家属的要求……之类的。”
“……玉兰树?”他听见她又喃喃地把这个植物名重复了一遍。然后,好像终于从刚刚的恍神中挣脱了出来似的,她慢慢翘起唇角,轻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种棵玉兰树,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她低低说道,柳沐注意到她的眼中一瞬间竟然浮现出了一层可疑的水光。
真是的……她又不算是特别喜欢玉兰树。柳泉想。
还不如真的种棵樱花树呢……不过,在墓园里种花树本来就有点特立独行了,再种上一棵花朵颜『色』是粉红的花树,那就太过显眼了吧……?会显得……格格不入,是吧?
格格不入。对的,就是这个词。
从前不知道多少次,她想起家人——父母,以及弟弟——的时候,都会联想起这个词。
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她这个长到十几岁才加入那个家庭的长女,无论何时都显得和那个家庭有点格格不入。
她没有多少与他们共享的美好回忆,有限的美好记忆——比如很小很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逛公园——中,又没有弟弟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家庭闲聊时可以谈起的适合话题。
即使是在拍摄这张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旧的全家福之时,她还记得走进那座公园,迎面就是一座巨大的雕像,而弟弟立刻就和父母叽叽喳喳地笑着聊起以前一起来这里的时候,与那座雕像有关的有趣回忆;而她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因为她『插』不进嘴去,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自成一体,他们是幸福圆满的一家;数学课上教过,三角形的结构已经是最坚固的了,根本不需要多加进去一个角——一个人——而变成摇摇晃晃永远也站不稳的四边形,对吗。
她垂下视线,注视着自己面前那个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的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柳沐尴尬地说,照片表面的材质和老式相册里那种放照片的袋子的塑料表面粘在一起了拿不下来,稍微一用力,因为相册里塑料已经老化的关系,整个照片袋都一起被撕了下来,所以他只好另外找了个袋子装着,为她带了过来。
她看着那个照片袋被撕裂的相册塑料内衬的边缘,脑海里有很多零零碎碎的记忆一掠而过。
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关于弟弟的记忆、关于他们尴尬而有丝客气的微笑,还有一起出行时他们之间十分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那种亲近又亲密的氛围……
甚至还有,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夜,烟火大会的会场上,因为故障而悬停在半空的摩天轮的轿厢里,静静望着她的、穿着浴衣的宗像礼司,在听完了她编造出来的那段虚假的、关于家庭美满的童年记忆以后,含笑说道我可不想做你爸爸啊。
不知为何,软弱又怀念的眼泪一瞬间浮上了眼眶。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主动终结了这段暂时纵容自己沉溺在回忆里的、如同着了魔一般的短暂时光,重新抬起头来,隔着桌面将装着那张老照片的塑料袋,以及那张当年的“柳泉”的户籍记录副本,都一起轻轻推回了柳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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