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只要过了今天,让他好好地送走神子,了结了一桩挂心之事以后,他就可以把那些已经困扰了自己一段时间、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事情都统统抛到脑后,腾出手来整顿奥州的军务,承担起作为总领应该担负的责任,和镰仓殿周旋到底。
他虽然不太明白那些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事情到底由何而来、又都是些什么,然而直觉告诉他,只要见到神子回归现世的那种场景,就一定会得出答案。
可是,他必须得通过眼下这一关,才能论及其他。
他知道这多半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阴谋,但是他没有想到这阴谋选在今天发动。
他也没有想到当这个阴谋将他陷于其中的时候,最先赶来救他的,是九条则子。
……或者说,为什么她会追上来?是因为也想去为神子送行?还是出于某种复杂的情感所以想要在场亲自监视着他与神子的道别?又或者——
她是早就知道今天会有人袭击他?所以——?
然而,这也说不通啊。
她想让他死的话,在大社的时候不要对他加以援手不就可以了?甚至她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在政子夫人迈入大社的时候出声示警,就可以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形下将他置于死地。
九条则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的走神,藤原泰衡忽然恼怒起来。那种怒火混杂了对自己的嘲讽和自责,以及对九条则子的行为感到困扰和难以理解的情绪,让他的表情一瞬间看起来更为冰冷了。
“哼,”他冷冷地说道,“从以前起就一直是这样。尽是在做些蠢事。”
九条则子有一瞬间看起来非常惊讶。她的右手里握着那柄从敌人那里捡来的太刀,左手叉着腰,露出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是在说我吗?!”
藤原泰衡哼了一声。
“参加战争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白白送命。像你这样的家伙又能做到些什么?”
九条则子也学着他,哼得比他还大声。
“哼哼哼,我不是刚刚救了你一命吗?怎么就能说我什么都做不到?”她反唇相讥。
藤原泰衡:“你……!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她的反驳充分显示了她的愚不可耐和冥顽不灵,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稚小孩子为了一丁点侥幸占了上风的优势而沾沾自喜一样;在他冰冷的外表掩盖之下,他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然而仓促之下,他们也只来得及对飚上这么两句话,就又重新开始了和那些居心叵测的刺杀者们的战斗。
……不时会听到藤原泰衡的怒吼。
“喂!注意你的身后!不要老是想着投机取巧!”
……以及九条则子清脆的反击声。
“啊啊知道啦!这些人不是来刺杀你的吗!你还是自己多小心些吧!”
然后就是一连串刀刃相交的金属碰撞声,锋利的刀刃切入人类血肉的、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以及杂乱的脚步声、衣襟相错发出的悉索声、风声、人在濒死之前发出的惨呼声——
“啊!!”
然后是女性的轻快语声。
“很好!又解决掉一个!”
藤原泰衡:“……”
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很吃惊。然而回想一下她在大社与荼吉尼天召唤出的怨灵和怪物们英勇作战的姿态,又觉得自己应该毫不吃惊。
和那时一样,她穿着不成体统的衣服,手里牢牢握着一柄对于女性来说应该稍有些沉重的太刀,用一种令人信服的、娴熟而富有章法的姿态一次次挥舞下去,利用自己轻盈的体态和快速的反应来规避力量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气力沉实的攻击,抢先在对方攻击自己之前预判对方的招数并作出有针对性的反应,有时甚至不惜冒着被砍中的风险、也要抢到更佳的攻击时机和角度,那张平时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傲慢的美丽脸容此刻绷得紧紧的,秀气的长眉微微压下,目光中放射出锐利得如同手中刀剑一般气势凌人的光芒。
埋伏在这里准备刺杀他的人有至少二三十人。而他今天只带了七八位护卫和随从。原本以为只是一次前往无量光院的、普通的活动行程,现在却变成了随时会收割他生命的噩梦——
直到,这个他应该比谁都要认真防范的女人,乘着明显是从他兄长那里抢夺而来的良骏,冲出山坡顶的林间,朝他飞奔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茫然地产生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念头:既然镰仓殿把她教导得如此出色,那么……把这样一个人只是嫁给他做个侧室,难道……不觉得浪费吗?难道在镰仓殿心目中,奥州藤原氏的地位已经重要到了这个地步吗?
他格挡住一个面目模糊的行刺者砍过来的刀刃,又手臂蓄力、慢慢地翻转手腕,强行架住对方的刀刃将自己手中的刀转了个角度,然后一撤手,趁着对方失去重心之机,干脆利落地将刀尖送入了对方的胸膛。
他冷哼了一声,从倒地的对手身上将刀抽回,一甩腕抖去刀锋上的血珠,再趁着暂时无人攻击他的空档下意识扫了一眼也在战局之中的九条则子——
这一眼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差点让他脑海之中绷紧的那根弦啪地一声绷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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