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在村里走了走,按照晚辈回乡的礼数,依次拜会了族内长辈。去世的在灵位前磕个头;在世的坐下闲聊几句。
他家在族内地位甚高,就算是长辈也要敷衍他几句。但是他感到长辈们的话语表情中都透出不安来。
他原以为这不安和二叔夺走了丝坊有关:怕他一回来,叔侄相争,族里闹出事端来。言谈中才发觉,他们更为不安的是二叔勾结澳洲人夺取族权之后勾结“外姓”。
南沙的外姓虽然不多,也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口。大多是做工的和佃户。这些外姓过去在陈家治下向来是俯首帖耳间或出几个不安分的,只要族里长老一句话,他们自家就料理了。
陈霖的二叔陈宣是个浪荡子,在族内毫无威望可言,纵然当了“联络员”,靠了澳洲人的势上了位,在南沙说话并不好使,族中子弟也不愿为他驱使。自然而然,陈宣只能引入外援。
澳洲人对他来说太远,而他这么个村里的“联络员”,澳洲人也不会专门派人来为他撑腰,于是陈宣就打起了这些“外姓”的主意。
不管陈家的长老们如何说自己过去如何待外姓不薄,但是事实是外姓对此并不感恩,陈宣这么一鼓捣,立刻便“恩将仇报”起来。 如今不但村政被外姓们把持,连带新成立的乡勇也全归外姓掌控。陈宣靠着他们的支持,在村里几乎可以算是为所欲为了。 “……如今外姓可不得了。客户逼着田主降租减息的;在作坊里做活的,不论长年还是短工都要加钱。连族里各家的奴仆都在蠢蠢欲动,口出狂言,唉唉,真真是无法无天……”族老们压低了嗓门诉苦,“谁要违拗了他们的意,轻则被打骂,重得被抢……他们还扬言要杀人。” “二叔也不管?” “他?他现在就靠着这伙外姓的势力,再说了,人现在也得服你管才行呐。” 陈霖听了这话,心情愈发沉重。实话说,家里的作坊被二叔夺去还是小事--毕竟一个祖宗。但是二叔勾结外姓这可是大事!任由他这般胡闹下去,这南沙的陈氏基业岂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走,回宗祠看看。”陈霖说道。 眼下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桂花嫂是寡妇,妹妹在那里借宿好说,自己和陈清两个男子就不方便了。只有到祠堂里先住上几天看看情形再说了。 宗祠的模样也十分凄惨,门窗尽数砸毁,总算匾额还在。门前还多两个壮丁拿着长枪站班--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陈霖满腹疑惑,刚要进祠堂,还没上台阶就被喝住了: “站住!做什么的?” 陈清忙道:“这位是陈霖,‘上二房’的九爷!” 上二户是他的房门头,陈家在南沙分为上三房,北三房和下七房十三个支派门房。其中上三房是嫡派近支,族长例来由这三房的子弟担任。 陈霖在族中的同辈中排行行九,平常只有外人和仆役这么叫他。但是陈清一看两个壮丁都不认识,知道并非族人。 “什么上二房上茅房的八九十,”年轻的壮丁一脸不屑,将长枪一摆“这里是南沙村公所!没事滚远点!” 陈霖一怔:自家祠堂都改名换姓了?!正要开口说话,另一个年长些的壮丁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霖九爷!陈牌甲的亲侄儿!”说罢笑脸相迎,打了个躬,说:“九爷,您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才来南沙几天,不认得您……” 陈霖看年长的壮丁有些面熟,但是记不起他是谁,眼下的局面显然不是装大爷牌面的时候,当即很客气的笑了笑道:“你是……” “小的武权,”壮丁忙道,“原是北一房……” “你是宽伯家的长工?” “对,对,难为九爷还记得。”武权脸上乐开了花,“这小子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刚介绍到这里来当民兵--混口饭吃,不认得您老,您老莫怪……”说罢又呵斥道:“还不上来赔罪!” 陈霖赶紧摆手道:“不知者不罪,”见那小伙子一脸不情愿,赶紧又学着广州城里的新流行,说,“如今是新生活运动,不兴这套!”说着赶紧把话岔过去:“二叔在吗?” “在,在,”武权忙道,“宣二爷如今是本村的牌甲,管着一切支差支粮的事,忙得很!您老也是来得时机好,要不一会他还要出去办事呐。” 陈霖心里纳闷,天都快黑了,二叔上哪里去办事?他也顾不上这些,便说:“我刚从广州回来,想拜见二叔……” “好说,好说,”武权连连点头,立刻关照年青人:“小民,你去通报!” 陈霖心想二叔的派头这么大!过去族人要见族长也没说要通报的,最多门口关照一声就行了。 过了不一会,年轻人出来说:“牌甲老爷说请霖九爷进去。” 他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从这架势看,二叔在村里手握大权,显然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陈霖虽然年轻,人情世故却是明白的。世间最怕“小人得志”。二叔现在,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得志。他心里不由一紧,暗暗盘算自己和父亲过去有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