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石微微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不辨五指。天还没亮吗?
他觉得奇怪,自己一向习惯开着窗户睡觉的,这样起夜撒尿的时候,有星月之光照亮屋子,就不必开灯。母亲睡眠一向轻且浅,黎小石的房间只要有一丝光漏出来,也会立即叫醒她。
现在四周却很黑。黑得像是一团浓墨缠绕在身边。往常一抬头就能见到的破旧窗帘,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黎小石的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思维无法正常运转,但是身体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周围没有风。别说风,连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没有。他好像处在一个紧闭门窗的房子里。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左脸的触觉上,因为那里贴着床铺。不,他感到自己没有睡在床上,因为左脸似乎压着石头,冰冷、坚硬而且粗粝。
黎小石一咕噜翻身坐起,双手触及之处,果然全是岩石,但又不是天然的岩石,没有棱角和凹凸,而是极其平整地在身下延伸,应该是经过人工切割打磨的石板。
他努力睁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他疑惑地张开双臂四处乱摸,终于摸到了石板的尽头,那里垂直竖起一道石壁。石壁大约有二人高,奋力一跳可以碰到顶部,同样是岩石制成。石壁非常宽,摸了好一阵子都摸不到头,似乎像长城一样绵绵不绝地向远处伸展。
他又返回原地,反方向摸索,那里也是一道等高等宽的石壁。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条石头巷子里,可是这巷子从哪里来,通往哪里?
“喂!有人吗?”他喊道。回声像水面涟漪一般层层荡漾开去。
过了好久没有任何人答应。
他在胸腔内憋足了气,用尽全力大喊一声:“喂!”
依然没有回应。
黎小石慌了。
像大部分男孩一样,他在小时候玩过许多冒险游戏,比如到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寻宝,或者到荒凉的野山上玩耍。一边胆战心惊,一边被胆战心惊的感觉刺激得异常亢奋。
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慌。
他一拳头擂在石壁上,心中充满怒气地低吼道:什么鬼地方这是?!
忽然念头一闪,想到: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啪!”一记耳光打在脸上,生疼。
疼痛反而让黎小石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脊背紧贴墙壁站定,缓缓梳理自己的思绪。
既然不是在做梦,那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不知道。
只知道刚刚是从睡眠中醒来。
他吃了一惊:有人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把他送到了这里。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吗?给我出来!别当缩头乌龟!”他朝着空空荡荡的巷道大吼。
那人却很沉得住气。仿佛在黑暗中冷笑着把黎小石的辱骂送还给他:当缩头乌龟!
黎小石又是愤怒,又是哀伤,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落到如此境地,被什么人这样捉弄?鼻头一阵酸楚,他竭力对自己说,不许哭!否则就遂了那人的意!
把眼泪水咽下去之后,他想到应该从回忆之中查找线索,他在睡着之前见过什么人?怎么样睡着的?
思绪把他带回到西海明珠酒店。
他平生从没有进过这种高档酒店,既不会去那里消费,也不会去那里赴约。就连暑假打零工的机会都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因为这种酒店对服务生的要求必定包括相貌、身高等条件,而黎小石一个都达不到。
黎小石好像从初中毕业就停止长个子,整个高中三年,他在班上的座位就像潮水一样层层向前推进,一直到紧靠黑板的第一排。最后一排的曾帅是全班最高海拔,整整高了他一个头加一段脖子。
因此他的名讳慢慢地从黎石变成了黎小石。
其实黎石也不是他的本名,至少在母亲口中,他应该是叫做黎思的,一个有诗意又有文化的名字。但是父亲在给他上户口的时候,操着一条大舌头与派出所民警掰扯,那舌头因为醉酒而长年不能灵活自如。父亲说:“就是石(思)嘛,哪个石不都一样?!一个小鬼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一边说一边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
看着户口本上的名字,他有时候恶狠狠地自嘲,怎么不给我取一个“屎”字呢!
西海明珠酒店每天承接各类婚宴、满月宴、生日宴,车如流水马如龙,是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各种大商巨贾、达官显贵、社会名流来到本市,都愿意下榻在此。这也跟酒店董事长人脉广阔、资源深沃有关,听说她不光经商有道,而且背靠一个当大领导的公公,事业越来越风生水起。
黎小石没想到自己头一回走进这家酒店,竟是来要钱的。当然,他可不是竹杖芒鞋铃铛破碗的乞丐,他是找一个跟母亲沾亲带故的熟人借钱。
尽管母亲委婉地说成是“找那人也许能想想办法”,但黎小石还是觉得走进酒店的时候,脸上一阵阵发红,一阵阵发紧。他低头看了看双手,从小到大,它还没有手心向上朝别人要过钱,就算是向父亲都没有。当然,父亲也从没有给过他钱,连一元零花钱都没有。
一抬头就看到酒店大堂内壁的液晶显示屏,闪闪发光地滚过一行字:热烈祝贺谢薇薇生日快乐!嘉宾请进入南厅就座。
谢薇薇?黎小石一愣,她是隔壁班的同学,自高一开始便荣获校花桂冠,三年来一茬一茬的新生入学,也没能撼动她的地位。
黎小石的座位靠前,带给他唯一的欣慰就是能第一眼看到从门口经过的谢薇薇。黎小石觉得谢薇薇的侧影极美,甚至美过正面,因为侧面更能凸显她的蜂腰,以及一对成熟的圆桃一般的***这个年纪的男孩,目光总是离不开女孩的这些地方。
他甚至有过这样的幻想:双手握住谢薇薇的小腰,贴近她的脸颊亲吻的时候,胸膛一定会紧紧压在她的**上。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生日居然在酒店摆宴席?她请了什么人?
随即他感到失落,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每次谢薇薇像一朵摇曳多姿的桃树从他面前飘过,目光不加停留地掠过他的头顶时,他都是要品尝失落的。
但他还是感到好奇,本来要走向电梯的腿,不由自主地朝南厅移去。看一眼谢薇薇也好啊!高中三年,他不是一直都很知足吗?
这是黎小石的人生哲学。明摆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许会想一想,但仅仅是想一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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