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2章 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尽管吟儿和盟军诸将大多都相隔千里、消息闭塞,但对于大家对她功过相抵的评判,还是能够心有灵犀、有所感应。
“十年来她在盟军树立的威信,便如辛苦筑起的高楼。威信是崩塌还是延续,取决于这楼的根基,是沼泽还是坚石。”这句话隐约于梦中入耳,其实是对盟军所有人说,却不是出自林阡口中以强硬威慑,而是出自天骄口中以循循善诱。
盟军愿意迎她回头、冒险,金军却只能帮她隐遁、逃避,后者扬扬止沸,前者釜底抽薪,但后者可能帮她完成一定程度的救赎,前者却必定将她对金朝的罪孽加重……她早已做出了那唯一的选择,不是因为父亲不如林阡,而是因为她体验过了,她身在宋营心在宋、身在金营心仍在宋。
然而,她终究不能像赫品章一样,明明醒了还继续装睡。虽然她在发现自己要害被刺居然没死、回忆起韩莺和大师兄不知何故先后离世、再听侍女们说原来她身世竟已揭穿天下皆知、更听闻前两日得知她脱离危险才离开的王爷先前一直不眠不休在她身边守着……将诸如此类的事件全部串联以后,她确实晴天霹雳百感交集难堪承受地昏了过去,故而没看见林陌欣喜若狂的样子,却在重新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又看到那个名叫父亲的男人,他,闻讯也放下一切赶了回来,此刻正眼含慈爱、面露关切地凝视着她:“总算醒了。”
她一时不知戴上哪种面具去对着他?对付他?对抗他?心中千回百转,身体机械性地由他亲自扶起,眼睛只傻愣愣地盯着他看没留意他在说什么,下一刻,他接过侍女们递呈的药碗,不是那样熟练地抬起勺子要给她喂,她一怔,努力回忆起他适才说的是:“暮烟,二十五年了,为父都没有好好地照顾你。”
无法再伪装,欲语泪先流。就那么一瞬的功夫她好像记起来了,她昏迷时似乎有一只粗糙的手,轻柔拂过她脸颊却避开她脸上的伤口,她错觉那是林阡原来是父亲在爱怜。
流泪,不仅是伤口的疼痛和被照顾的感动,更是不能相认又想相认的矛盾,还是得知天下大势之后对父亲和林阡的愧疚,或是期待已久梦想成真的喜悦……这二十五年尤其这五年来的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和舌根。人说舌根最能感知的是苦,果然是这样,她忘乎所以、不自觉地说:“好苦。”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好吗,没有惨烈残酷的金宋之战,只是盛世寻常人家的父女,父亲负责地照顾女儿,女儿本能向父亲撒娇。
“她嫌苦,蜂浆之类,可找得到?”完颜永琏当即转头问凌大杰,他们这些征战天下的,平素怎可能会嫌药苦,是以基本不会随身带着甜的东西。最先和轩辕九烨的妻子要到一点,军医却摇头说,这东西性寒,不利于公主,于是只能作罢。
“查到是谁下毒了吗?”凌大杰借着送那军医出去的机会,询问负责侦查此案的副将,这件事,完颜永琏不可能不追究。
“这两个月来接近过公主的,只有王爷身边心腹、郢王府和驸马府的人,此外就只有狱卒们了。”副将回答,目标其实不多,但锁定需要时间。
“中毒较浅,说明时间不长,但满江红剑上并未淬毒。”凌大杰叹了口气,王爷和林阡各自的敌人与亲信,竟然全部都有杀她的动机!眼眶一湿,不想回帐,不忍见小牛犊吃一点苦,这哪是王爷和王妃想给她的生活。
“暮烟,良药苦口利于病。”完颜永琏的声音,再低沉,也苦悲。很显然,凌大杰此刻的心情只有他万分之一。
吟儿慌忙从那停滞的时间里清醒:“没关系,比这苦的药我也喝过,算不了什么!”只是这敷衍的一笑和仓促的一句话,令完颜永琏见到听到更加心痛:“你,何以会碰见那个薄情人?”见她拼力想要将药碗抢过去、似乎要强行给她自己灌,他没有允许:“药烫,父亲喂。”
“哪个……薄情人?”她听到前半句,已脸色微变,僵在那里,听到后半句,僵硬的身体险些像冰融化成水。
“十年来,从来都将你当作他攻城略地的借口,明知你想念亲族,还自私将你绑缚。”完颜永琏清楚,林阡不是靠强行逼迫,而是用他的虚情假意将女儿缠得死心塌地,完颜永琏必须将她当头喝醒,“危难关头,表面未与你断绝关系,实际却派死士将你暗杀!”
“那应当只是意外……”她不确定韩莺是否崇力所杀,但肯定大师兄杀她绝非林阡授意,“他不可能害我。这些年来,早已与我历尽生死,从来和我志同道合……”父亲当然没看过林阡的真心,他和林阡,只是两条都与她有交点的却注定背道而驰的线。
“志同道合?‘抗金’之志?”他问时,面不改色,也不停止喂药,但眼神中透现出一丝失望。
“我的志向,早在山东,对弈之前就说过。”她不再像先前那样冷漠,却还是告诉自己要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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