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一叶扁舟飘荡在玄武湖的湖面。
崇祯与高弘图一人一桨,将扁舟划向湖心。
高弘图环顾四周,只见尽是白茫茫的水面,方圆百步以内除了他们这一叶扁舟,再见不着其他的舟楫。
一个念头,便不可遏止的从高弘图的脑海中升起。
如果此时弄翻这叶扁舟,有没有可能令圣上溺毙?
正思忖间,耳畔却忽然响起崇祯似远实近的声音:“高阁老,你是否正在犹豫,要不要弄翻这叶扁舟,与朕同沉于玄武湖底?”
听到这话,高弘图便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他年老体衰,有没有能力把船弄翻。
就算真把小船弄翻,大概也只能溺毙自个。
真要是这样溺死了,只怕是很难把赃水泼到崇祯头上。
毕竟崇祯若是真想杀他,大可不必弄艘小船把他送到玄武湖的湖心。
轻哼一声,高弘图说道:“老臣世受国恩,又岂会行此有悖人伦之事?再说圣上年富力强,纵然真的舟覆落水,也足以轻松游到岸边。”
崇祯说道:“说到年富力强,当年武宗皇帝及朕的皇兄也是年富力强,可为何一朝落水便龙驭宾天呢?”
高弘图道:“此事老臣如何知晓?”
“不,高阁老你知道的。”崇祯摇摇头说,“只是不承认而已。”
说此一顿,崇祯又说道:“高阁老,此时舟已至玄武湖之中心,方圆百步之内唯有你我君臣二人,所以有什么话尽可以敞开聊,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及遮掩。”
高弘图脸上的神情便果然松驰下来,因为崇祯说的没错,到了这里就真不用担心两人的对话会传入第三个人的耳朵,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何况,有些话憋在高弘图心里已经好久,也是憋得难受。
当下高弘图轻哼一声说:“不知圣上想要与老臣聊些什么?”
“聊什么?”崇祯笑道,“自然是聊人生、聊理想、聊理念。”
高弘图道:“说到理念,圣上对宦官似乎存有偏见,动辄打杀,毫无体恤信任,此一桩与之前的历代皇帝截然不同,倒与太祖高皇帝有些相类。”
崇祯反问:“高阁老认为朕不该打杀李承芳还有袁升?”
高弘图道:“李承芳与袁升唆使永王狎妓,自然是该杀。”
“那就是朕不再倚重宦官与你们文官抗衡,所以让高阁老感到有些不太适应?”崇祯笑着反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高弘图轻哼一声,反问道:“所以圣上的理念是以文制文?”
“不愧是高阁老。”崇祯抚掌笑道,“一眼就看穿朕的用心。”
高弘图哂然说道:“请恕老臣直言,圣上此举不啻于抱薪救火。”
顿了顿,又说道:“浙党、齐党以及楚党之祸,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圣上?”
早年间,崇祯扶植浙党、齐党以及楚党与东林党相争,其实也是以文制文。
但其结果却是灾难性的,非但没能达成制衡的效果,反而因为党争导致朝政大乱。
崇祯道:“朕的‘以文制文’是否抱薪救火姑且不说,咱们还是先探讨一下,你们东林党极力推崇的以文制武究竟是优是劣吧。”
高弘图不假思索的道:“以文制武实乃固国之本,自然是良策。”
“因为我们文臣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崇义理之说,守君臣之道。”
“而武臣多发于行伍,粗鲁蛮横且大多野心勃勃,素以裂土割据为念。”
“大汉推行文武并重之策,以致到汉末之时群雄并起,大唐同样推行文武并重之策,到了唐末之时也有藩镇割据之祸,唯有大宋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便推行以文制武之国策,直到宋亡之时都没有群雄并起以及藩镇割据之祸。”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由此可见,以文制武实优于文武并重。”
“是吗?”崇祯说道,“不尽然吧?大宋推行以文制武,终宋一朝确实未出现群雄并起及藩镇割据,然而夷族之祸却远胜于汉唐之时!”
“大汉直到灭亡之时,都能碾压周边之蛮夷。”
“大唐也是直到灭亡,都对周边蛮夷保持一定军事优势。”
“唯独大宋从始至终被辽国、西夏压着打,最后甚至为蒙古所灭。”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大明自宣宗朝之后,所推行的国策也是以文制武,可是最终结果又如何呢?瓦剌、鞑靼始终是我大明北疆之心腹大患,到了万历间,甚至被建奴区区十几万丁压着打,高阁老不觉丢脸吗?”
高弘图闻言皱紧眉头,一下子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崇祯幽幽说道:“文武并重则无法杜绝内部藩镇割据,以文制武虽然可以杜绝内部藩镇割据,但是外部蛮夷失去了中原武臣之镇压,却趁势崛起,并对中原王朝形成碾压之势,蒙元灭亡大宋已经是一次血的教训,高阁老难道希望大明朝重蹈覆辙吗?”
“圣上此言有失偏颇,大宋之灭亡,还有大明之衰微,并非以文制武所导致,乃是一个王朝生命周期所致。”高弘图说道,“恰如一人,有青年时,有壮年时,也必然有年老时,其后必然就会有死亡,王朝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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