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明府……这,这哪有这般的道理?这……这皇帝还在东巡,京城也不能乱来吧。这哪有恁办做事的?”
扬子县水网密集,围圩造田之后,哪怕是县衙门前的沟渠,都能看到枯败腐烂的茨菇茎叶。今年又要新种一批个头更大的茨菇、荸荠,前者要制粉,后者要做罐头。荸荠罐头和黄桃罐头不同,荸荠罐头更多的是以“菜”的形式,出现在水手的饭桌上。
翻着张德寄送来的表格,老李一手攥着大葱,一手捧着文书,一边看书一边用大葱蘸酱。
“怎么不能?”
李县令眼皮也不抬,心中嘀咕着武汉的钢铁产量居然翻番了,嘴上却回着话,“婚配嫁娶,事关丁口大事,家里小娘十六还不嫁人生产,这是什么?这是抗拒朝廷德政,是有违天道!你说,凭恁般大的罪过,多收你一点税赋,这很合理也很合情吧。”
“啊?!”
给老李打下手的主薄顿时不乐意了:“明府,莫要说笑了,眼下这行市,就摊在咱们江淮行省身上。魏总督说是说据理力争,可把这恶心人的差事,先扔到咱们扬子县啊。说是甚么试点,试他个鸟啊,他是位极人臣国公加身了,凭甚么让咱们给他背黑锅?”
“凭甚么?”
老李嘎嘣一下把大葱咬的脆脆的,这几年培育的大葱,越发的厉害清甜,辣口的他不爱吃,这种甜丝丝回甘的,最是爽快。
“奉皇命下海的船,有几条不在扬子县挂靠?你这夯货,摆明了就是要拿那些船老大做个道场,你偏以为是要跟扬子县的苍头黔首过不去?这底下百姓,才几个钱几斤米?扬子县码头上的苦力,一天吃的肉未必比你少。”
“啥?!”
主薄一愣,作为县里面的三把手,好歹也是正经坐堂的官老爷,这光景老大一解释,顿时反应过来:“这是皇帝信不过那些狗?”
“除了阉奴,外面的狗,能算是自己的家犬吗?夯货。”
言罢,老李抖了抖手头的文件,“既然魏总督摊派了事体让我等去做,做就是了,恁多牢骚。扬子县和别处不同,丁口本来就少,本县来时,这里农户才多少?县衙外面的田,六七成是本县带人休整的,你就算去逼苍头嫁女,也未必能寻得几个正经登记造册的。反倒是码头运河上的,谁不在扬子县落户?”
“明府,你说留守京城的那帮人怎么想的?这是学蒙兀人阿谀奉承,拍皇帝马屁?”
“上有所好,懂?”
“可是明府,万一船东、水手之类,久居海外,不能回转主持女郎婚姻,又当如何?”
“一年不回两年也不回吗?不回来就收走宅邸,另寻发卖。多出来的余钱,再给妻子租个地界住就是了。”
“这……太狠了吧。”
“狠?这年月在海上讨生活的,有一个算一个,能有不狠的?本县既为扬子县老父母,教训几个逆子,算得了什么?谁叫他们不生儿育女又不愿意依法纳税的?”
“……”
“放心去做就是,怕个甚么?你一个主薄,得罪了扬子县的土鳖又怎样?本县疏通干系,三年五载调去江南,谁能耐你何?本县和诸位同僚只要政绩斐然,离任之后的民情怨念,干我等屁事?那是以后扬子县县令主薄该操心的……”
“明府高见!”
主薄顿时竖起大拇指,一脸的顿悟。
心中又想起刚才李县令自称扬子县老父母,主薄更是觉得深不可测:往常有人奉承县令是父母老大人,可见一县之长于治下百姓,犹如父母。百姓如子女,县令如父母,子女孝敬父母,很合理嘛。
留守京城的那帮拍马屁狂人听说江淮行省治下扬子县成了试点,便不再去纠结这件事情,给皇帝发了个快递,表表功,这件事情,暂时就到此为止。
至于扬子县那些出海捞钱的青壮脸上虽然笑嘻嘻,内心肯定妈卖批,这一点都不要紧,也不重要,反正还能翻天不成?
“日他娘的鳖蛋,这日娘的公文是拿来擦腚的不成?老子在外迎风搏浪,不但要抓紧日婆娘,还要多生多养,还要早点嫁女,不嫁就要多缴税?这坏透的主张,难不成又是洛阳老爷的新把戏?日了天爷!狗日的——”
“噫,娘咧。这管天管地,还管老子生男生女。官府往常催着婚配,也没见说要多缴税,甚么狗屁不通的玩意,俺家囡囡十五六岁不嫁人咋咧?老子愿意养她到二十岁,三十岁,养到死!做这公文的,姨娘养的!”
“吔,还好俺不曾迁入扬子县,要是不然,还不要入彀为鳖啊。这都是甚么怀中的琢磨,卖沟子的瓜怂……”
叫骂的糙汉多不胜数,原本出海一趟,回来多弄几个婆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扬子县陡然来了这么一发,顿时浑身难受了。一个不注意,万一婆娘怀了孩子,来年生个女子,十六年后自己得付出多大的一笔财富?
至于那些本来就有子女的,更是恶心的脸皮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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