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江汉依旧花烂漫,待桃花落了一地之后,半个月光景,结起来的桃子朵儿就有了模样。脆嫩青绿,春意盎然,和武德朝不同,春游出行的人,多了不少。饶是寻常人家,也是老少相依,或是赏花,或是看景。
而大唐各地,又尤以江汉地区及两京最为突出,便是烟花也似的淮扬,也比不得。
基本的生存权得到保障之后,从提高物质水平,逐渐转向精神需求,这是人类的共同之处。
只是因为地域不同,却又风格迥异非常。
两京多权贵,“风流薮泽”之地,终究还是唱诗的多。
但武汉识字的,泰半已经不是权贵,贫贱之人不胜枚举,于是“诗”的要求有点高,反倒是“诗余”“小令”“杂曲”,更受欢迎。不是因为不爱“诗”,只是“诗余”“小令”之类更随心所欲。
人人都能哼唱,哼唱便是作曲,只是有个境界高低。
于是举凡往来各地的客商,便能发现有趣的地方,倘使在洛阳,哪怕是呼吸,都是充满着“贵气”;可要是去了“地上魔都”,离着仿佛还有三五里的脚程,就能听见秦楼楚馆中的婊子,在那里唱着“有钱的大爷快来玩”……
商贾到底还是更爱武汉一些,毕竟,整个洛阳周遭,几近无人区,盘剥有多么狠毒,一眼望去便是心知肚明。
若非人在江湖,怕也不愿意做个“洛漂”,那京城横竖就是个吸血的窟窿,奈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也就剩下一身皮肉,不“割肉饲鹰”玩个“佛系”自嗨,还能如何在洛阳城内厮混呢?
武汉虽好,要说钻营的便当,老牌商贾,还是更欢喜洛阳一些。
至少,洛阳瞧着眼熟,武汉瞧着实在是太过陌生。
任你曾经何等辉煌,在武汉栽个稀里糊涂跟头,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使君既为宣州魁首,何必做个隐士呢?国朝事业如火如荼,正是使君大展宏图之际……”
“哎,这些话,就到此为止。也就是和老夫这般说说,出去之后,可不能如此说话了。”
颜籀并不气恼,抬手阻止了幕僚劝说的同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好名声、好财货、好美色、好古玩、好做官……不假。只是为官之道,非是要亲历施展,既然老夫躺着都能升官,何必去自不量力呢?”
幕僚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正待分说,却听颜师古继续道:“老夫自负才学,只是这才学,不过是和武汉曹夫子同道,如今曹夫子乃是当世第一,老夫还争个甚么?与其争个问心无愧,不如问心即可,要甚无愧。”
颜籀反过来开导着幕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太年轻,莫要以为官场之中施展了才华,就能受人赏识。老夫是宣州刺史又怎么了?莫要忘了,老夫是‘被贬’出京,这刺史可不是甚么荣升。”
总而言之,颜师古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既然靠着“苟”就能混到好处达成目的,何必自己偏要为了内心的一团火,非要去“证明自己”?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再说了,幕僚眼界小,不知道狠角色的能量,他颜老汉为了重新做官做大官,在房二郎面前连三角裤都脱了,这么大的牺牲,总不能白白浪费吧。
同饮一条长江水,自己在宣州好好地“种地”就可以了,真要是为了“政绩”非要大干苦干三百天,都是一条扬子江上混的黑鱼,装什么千年蛟龙?
万一哪天梁丰县子不高兴,来一句:我的低调,不是你们装逼的资本。
这不是全完了么?
一番解释,幕僚隐隐摸到点感觉,只是还没有彻底琢磨透彻,但还是躬身抱拳道:“多谢使君指点。”
“谈不上指点,只是如今江南西道非比往常,较之江淮、河南,怕是更要联系紧密一些。老夫守个一二年,再向房相举荐,一个县令还是少不了你的。若是没有空缺,别人兴许无可奈何,可江汉观察使府,生造一个县城出来,专门给你治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怎可……”
“老夫说了,你还太年轻。”
颜师古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拂须不语,只是这幕僚此时也琢磨过了味道来。他陡然想起来,扬子江对过,不是就有个扬子县么?
这不就是生生人造出来的一个县城?
心念至此,幕僚顿时服帖了,又行了个大礼:“多谢使君教诲。”
“谈不上。”
颜老汉摆摆手,丝毫没有在意。
待幕僚告退之后,便有个小娘倚靠过来,软软糯糯地问道:“阿郎见过奴家大兄了么?可还堪用?”
“是个有才的,只不过还是太年轻。等老夫在宣州呆上一二年,他便有了资历,到时候谋个县令差事,也不是甚么难事。”
若是前往北地混个县令,颜师古自己的能量就能做到,但是这里是江南,宣州满地的南朝“风流”人家,豪强、世族、新贵,扎堆地凑在一块。而“芜湖米”的江湖地位,又越发地刺激了这种变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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