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入娘的杂种,安陵修渠那光景,铁杖庙里灶膛偷锡的就有他。如今裆里二两肉切了,不还是个扒灰的瘟牲!”
“好嘞好嘞,莫要再去说咧。还是想想办法,莫要赌咒,咒得死那畜生,老子天天扎他小人……”
长河县的堤坝口,居高临下看着整片整片的田地,皮肤黝黑腱子肉条顺的庄稼汉们却是蹲在那里愁眉苦脸。
“咋想办法?没甚办法。人是德州府里来的,朝廷的公文,你还敢抗旨?皇帝老爷杀你的头!”
“日娘的龟孙,这白叠布斩了一贯多,棉花一石才给七百文,还说京城的一贯,就是七百文,老子七他娘个祖宗,谁家一贯是七百文的?这不是不要脸么?俺也见不得安陵县的怂包,噢,人家说要这么收,你就给,你不是吃饭的?”
“说个甚,说个甚?咋办吧现在。”
“咋办?办个奶奶!老子不干了!让那瘟牲寻他儿媳要棉花去吧。老子跑码头卖扒肘子去,老子不干咧!”
“哥你还莫说,扒肘子在济渠还挺好卖的。就是肘子不好弄,都吃沧州猪,那价钱,不便宜。”
“老子不卖扒肘子,卖扒鸡总行了吧!”
“行行行,咋不行?咱们还弄个字号,就说是‘德州扒鸡’,一定能卖出好价钱,一年赚它一万贯!”
“滚!一边去,还跟俺说笑咧……”
“哈哈哈哈……”
庄稼汉们守着堤坝,在那里穷开心,傻乐了一阵子,又沉默了下来。粮税豆赋其实都还好说,能吃得消。虽说他们就是庄稼汉模样,可家里面的田地,都是两三千亩,凑在一块,也是一二万亩地的规模。
因为沧州棉的缘故,几家十几家或者上百家组个临时的商号,在沧州收种子,然后请人过来指导种棉花,棉花再卖回沧州,一进一出,一年赚头抵得上过去十五六年。
只是没曾想沧州棉出名之后,官府也不是傻的,盯着棉花先收一半。
薄地一亩三石棉花,就要去掉一石半。一石棉花均价大概就是一贯半两贯,有高的时候,但棉花质量不好,就卖不上价,沧州多半是不要的。
照着一石两贯来算,上缴给官府一亩就是三贯,有兄弟伙凑份子的,千八百亩地全种棉花,这就是三千贯上下去了。不过就算去一半,也还是剩个两三千贯,扣掉种子钱人工钱农具钱,大概也能赚个一半,一千来贯利润总归是有的。
哪怕兄弟有五六个,怎么地也够全家开销的。
只是这几年日子陡然就不好过,外朝内府前来赎买,价钱压的很低,而且强制摊派,日子就不好过了。更何况,不仅仅是得按照朝廷收购价上贡棉花,农具也得从官府指定的铺面购买,这农具好坏一用便知。
这几年农具多是用武汉货,因为耐用,最少用个一年半,坏的话也就是缺个口。但是石城货就差了不少,脆的厉害,一次农忙下来,光铁料都够打一副杀猪刀的。
一进一出,等于全面勒紧裤腰带白干。
如此行情,也不是河北德州一家,诸如相州、洺州、邢州、赵州等地,大抵如此,朝廷一年从河北抽的棉赋,就足够维持安北都护府开销,还能有结余在辽东修两三座夯土城墙的县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河北诸州县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多少要担一点风险。原本白天收棉花,改成了连夜收棉花,收了棉花又连夜运到河口去。然后“走私”到登莱,到了登莱,就有更大的走私船直接挂“皇商”的幡子,然后南下到苏杭。
哪怕价钱按照一石一贯半来计算,“走私”基本都是纯利,跟卖给朝廷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官府也有厉害的酷吏,白天估算了棉田产量,然后第二天再核对。种田大户们也不含糊,连夜就把棉田烧个干净,第二天就说“丝绵未得,呜呼哀哉”,然后种一茬小麦拉倒。
田里连根毛都没有,你收个屁?当年混点粮食,往县衙一放,转身就走。
酷吏们也不简单,有的酷吏原先就是种田大户,还是相熟的,有什么小把戏,不敢说了如指掌,多少也是心中有数。
于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晚上收棉花,我晚上来收棉赋;你运河口“走私”,我跑海上“缉私”。
斗智斗勇,堪称一番大戏。
这几年钦定征税司衙门迟迟没有南下的原因,就是整个衙门都忙着北上。
毕竟难度要小得多,横竖泥腿子要好对付一些不是?再者河北毗邻“中国”,有什么动静,随时抽调羽林军过来镇压就是。
跟朝廷对抗,又硬气的,自然也有认怂的。认怂的花样也相当多样,有的自然是去做酷吏,有的更出人意表,直接挥刀自宫,寻了门路托了关系,跑去宫里伺候皇上。当然一把年纪想要伺候皇上是没可能的,因为来自地方,内府采买,往往要倚重此等人物。
着实让不少挥刀自宫的老乡发了家致了富,摇身一变,从苦哈哈变成了吃皇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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