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坦叔猜的那样,往芦苇荡一钻,刺客只要稍微摸熟一点方向,从水里钻出来就根本不用怕。长相普通的刺客,哪怕刚杀完人,只要没人认出来,站人堆里还是个流浪剑客。
大部分时候,这种程度的趁乱行刺,对张德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的普通。属于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到了他这个位置,不被行刺才是不正常的。
别说是他,十二卫每个大将军,谁身上还没背几个“冤魂”?而比大将军的仇家更多的,无非就是李皇帝。
李皇帝不管是皇城内外,都遭遇过刺杀,最让人紧张的时刻,刺客就在门外给他站岗值班。
这是时代早就的状况,老张原本不习惯,被刺杀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还是沔州长史的时候,第一次遭受正儿八经的刺杀,还有点小激动呢。
然后他就搞了个“严打”压压惊,顺便治理了一下治安。
毕竟,遭受行刺,是很好用的理由。
至于地方官长被人行刺上报朝廷的反应,其实只要不死,一般就是做个表面文章。大部分时候,也就是慰问一下,真要是抓个“江洋大盗”,难度系数大的惊人。
孙师兄为大理寺卿的时候,一笔勾死的悍匪,其实少之又少。真正让朝廷蛋疼的,还是反贼和潜在的反贼。
“看刺客所持佩剑的形制,当是浙水一带的兵器。”
“会不会是假扮?”
“快剑不便宜,再者,刺客形貌普通,身量短小但是精悍,有类山獠。浙水一带出这样的剑士,不奇怪。”
能够装备优质佩剑的刺客,家底肯定丰厚。但毫无疑问,想要同时满足刺客外貌和兵器的条件,假扮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能盯上张德的后代,这种仇,大多都是世仇。
围绕太湖讨生活的人家,几代世仇都是正常的。尤其是南北朝时期,各种跳反内讧,简直是精彩绝伦。
“不过,刺客知晓两个小郎的身份,这让老夫很高兴。”
坦叔拂须微笑,一旁桌上的女郎们都是脸色一变,老张也是有些尴尬,小声道:“老叔,何止与此。”
“甚么叫何止与此?”
坦叔面色凛然,“郎君不能张扬的事体,如今通过刺客之手,告知于江湖,有何不可?”
不为人知的野种,那的的确确是野种。但被人广而告之的野种,那就不是野种,而是儿子。
一旁默不作声的白洁双手绞在一起,她是知晓坦叔是个忠仆,纵使有些偏袒张沧这个大郎,但总体而言,还是公平的。对白洁来说,张沧如何跟她无关,但张沔能够“正名”,这场很有针对性的刺杀,也就很有意义。
张沔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凶险”,总算也没有“丢人”,回家之后也是相当的冷静平静,还能跟张洛水逗趣玩耍,较之寻常人家,的确是强了不少。
只是张二郎回家之后,偷偷地打量过自家老子,张德不过是略作安慰,就没有继续,而是跟坦叔发生了争执。
又一次。
坦叔很是不快地盯着张德:“郎君,郎君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今日之事,老夫只想问一句,倘使刺客得手……”
“有老叔在,岂会得手。”
“郎君!”
没有给张德糊弄的机会,坦叔继续盯着张德,“郎君知道老夫要问什么,但老夫还是要问一句。若是刺客得手,挟持了大郎和二郎。拿两个小郎来要挟郎君做些事情,郎君当如何?”
“唉……”
坐在椅子上,张德短叹一声,看着坦叔,“老叔何必如此,某非是真的铁石心肠……”
“好。”
坦叔打断了张德的话,微微点头,“老夫说过,郎君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三十年以来,郎君同老夫问答,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绝不拖泥带水。郎君既然说自己并非真的是铁石心肠,那就是。别人不信,老夫却是信的。”
言罢,坦叔转头看着或站或立的一众女郎:“诸位‘夫人’也要信,哪怕有朝一日,哪位‘夫人’所出子女为人胁迫,郎君却不搭救,这,并非是郎君铁石心肠。”
这种话,一众女郎听得浑身难受。
她们已经接受了自家老公是个“拔鸟无情”“铁石心肠”渣男的设定,但是现在有人告诉她们,这一切,都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想,是假的,不是真的。
她们不能接受。
快快乐乐地跟渣男胡乱过一辈子,又或者提心吊胆地跟渣男过一辈子,都是她们曾经梦里下的决心。
此刻,却发生了微妙的偏差,仅仅是因为一场看似简单却又不算简单的例行刺杀。
气氛极其微妙,谁也不想贸贸然打破这种沉默。
直到坦叔带着张沧和张沔离开之后,一众女郎才不约而同地簇拥在张德左右。
“阿郎,老叔适才,是何深意?”
崔珏小心地问了一声,身旁武二娘子也一扫往常的英气,反而极为温柔地看着张德。
老张神在在地往后一靠,在椅子中又叹了口气:“怕张氏彻底灭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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