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突然又理解了母亲,为什么她当初一定要离开父亲,并且一定要带上孩子离开。当众叛亲离的时候,在如此坚固封闭的城堡里,灰姑娘仍然有着一份梦想,要为了这份梦想,当然要远远的挣脱,而为了爱,一定也会带上自己的宝贝,所以她才在异乡拼了命的生存下来。
秋子突然想知道母亲的信里写了什么,里面有没有她奋斗的经历?她吃过的苦?还有流过的泪?
可能是会有的吧!
……
秋子坐在台阶上,念着往事,记忆的仓库居然藏于这么多的故事,她曾经在北岭村是如何艰难的度日,一幕幕又再次在眼前浮现。
耳边好像响起了田发媳妇的叫骂声,记得自己小时候,她常常在自家的院墙内,从锅灶前掏出一根烧火棍,然后一只手攥着,一只手在围裙上抹抹,便站在院门口,面向秋子家的院子开骂:“哪家的没长眼的,偷我们鸡蛋,啊,你家吃不起啊?不要脸的!”
她冲着自己家的方向大骂,种种脏话不绝于耳,骂的兴起,就把手里的烧火棍,打向鸡窝,鸡群犹如大祸降临,一阵扑腾,能上树的飞上树,或者飞上墙,不能上墙也跳上玉米秸秆堆成的柴垛咯咯咯的尖叫。创造了巨大的声势,给主人壮大了叫骂的氛围。
田发媳妇经常骂了一阵后就把手里的柴火棍狠狠甩向墙根下,黑黢黢的木棍应声而落又在地下滚了几滚,击在墙上的声音响亮干脆。
母亲书平会被吓了一跳,然后不住的叹气,恨恨的说道:“这是骂给咱们听呢!她家的鸡到处下蛋,哪儿都去过就没来过咱家,来咱家我就把鸡剁了吃了。”一脸无奈,但是又不会像田发媳妇那样叉着腰以一种君临天下的状态唾骂四方,毕竟,泼妇的样子也是她所不耻的。
秋子和弟弟呆望着墙外,伏在母亲的膝上都沉默着。田发媳妇叉着腰再骂一会儿就接近尾声了,然后“呸呸”两声捡起柴火棍去屋里添柴做饭。
晚饭的时候隔院的陆老太常常颠着小脚,先叫两声秋子冬子,书平却让两个孩子恭恭敬敬的喊她陆奶奶,曾经在书平生产的时候,她可对自己和孩子有过救命之恩的。
听着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喊着,陆老太点头笑笑,然后从宽大的黑布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两个煮熟的鸡蛋,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分给姐弟俩,嘴里嘟囔着:“天天就知道骂人,那鸡自己跑人家院子里骂啥骂,她没教养,你们别学她。”送完鸡蛋就转身离去。
陆老太绕过拐角的墙,从墙后把孙女二丫拎出来,轻轻的打一下她的脑袋:“看啥,臭丫头,该跟姥姥回去了!”二丫迈着圆呼呼的小腿就跟着一起颠簸回去。
秋子和冬子拿到鸡蛋赶紧跑到母亲身边,因为这巨大的奖励而喜形于色。书平平时和陆老太相处融洽,此时刚刚听完田发媳妇的辱骂,在气头上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
“儿媳妇骂她也不还嘴,骂我她也躲着,拿俩鸡蛋哄人,哎,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们俩啊,可要记得感谢人家。”声音不大,牢骚说完了在看着俩娃,都直勾勾的盯着鸡蛋,就说:“唉,你们,吃吧吃吧!”
姐弟俩剥了蛋壳,欢天喜地的吃起来。小孩才不管大人的是是非非。
……
秋子从回忆里醒过来,心头一阵酸楚。她向陆老太的院落望去,一片荒芜,墙头的石头剥落,长满了杂草,看不见屋子里的样子,只觉得一片阴暗。
她翻出来带回来的礼品,向陆老太家走去,此时的陆老太已经变得老态龙钟,眼睛更加浑浊,耳朵失聪,甚至认不出来人了,憨傻的二丫长成了大姑娘,趴在床头小心照顾着,看见秋子进门后就冲着她笑,也没有晓得怎么招呼,看着秋子的衣服,眼睛里满是艳羡之色。
两人闲聊几句,二丫就离去了,陆老太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沧桑,一声声殷切的呼唤外孙女的名字。田礼说此时的陆老太谁也不认识,只知道二丫,外孙女离开一会儿就要哭叫不安,像个小孩子,果然如此。
二丫很快回来,原来是去菜园摘了新鲜的菜,非要送给秋子,然后帮姥姥擦去嘴角的口水,轻声嗔怪:“姥姥啊,你看天天的给我麻烦不是?秋子都那么漂亮了,我还是臭丫头一个,被你天天叫的不是?”秋子听了后暖暖的笑,还好,人老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不管是爱人、儿女、外孙女,都是幸福。
午后,秋子去了村前的小山头,她很想找回曾经的感觉,有母亲、有弟弟、有温暖、有爱的日子,那时候年龄小所以也简简单单,无忧无虑。这样的山头在小时候曾经带着弟弟无数次的攀爬。
山上的野菊花遍地盛开,蚂蚱时不时从面前跳过。不远的槐树林白色和粉色的花瓣凋落了一地,铺在绿草上别有韵味。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自己和弟弟喜欢来这里摘一大把花瓣塞进嘴里,吃起来甜丝丝的清香沁人心脾。要么抓一大把漫天飞洒,弟弟缩着头咧着嘴嘻嘻的笑。那白色的粉色的槐花钻进了他的脖颈里,挂在耳朵上,冬子就央求姐姐帮他拿出来。调皮的秋子说什么不肯,冬子满山坡的追着她大叫。
母亲在田里耕种,时不时的抬头察看。天总是湛蓝湛蓝的,有大片的棉花一样的白云厚厚的堆在天上,母亲站在刚冒出秧苗的田地里擦汗,一手拿着把小锄头,锄头上沾满了泥土,母亲的手上也沾满了泥土,她就用手背擦汗,帽檐拉高,看着儿女满脸幸福的笑容。
那时候的欢笑永远的映在了秋子的脑海里,转眼已经十几年了,虽然克制着不去想,可是却刻在心头难以磨灭,想起母亲就会想起那样的情景。
夏天,经过一冬天的干涸,村前的小河涨了水,流经的石子被冲刷的干净漂亮。冬子总是要炒着秋子给他找扁平的时候,找到了就拿在手中,学姐姐的样子冲一块平静的水面打去。石子轻飘飘的打了一个滚就沉没。
秋子哈哈的笑着看热闹,冬子就蹭到母亲的身边撒娇,书平笑够了就对着秋子批评,无奈,秋子只好教弟弟怎么玩,然后兴趣盎然的一遍遍夸他“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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