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道中部,从丘陵延伸到平原的莽莽森林边缘,
远处看起来密不透风的成排参天大树和繁茂枝叶的遮蔽下,鸟鸣兽走的声音几乎都消失了,而只剩下风掠过树梢而摩擦枝叶的持续沙沙声,隐约还有枯枝败叶被踩过的声响。
躲在一具大轮架子车背后的辅卒张官大,握着遂火铳的手简直都要拽出水来了,呼吸也变得格外的粗重,只觉得心脏跳的都要从嗓子眼里挑出来的;
但是他还是在某种日常培养出来的惯性下,死死撑着身体的蹲跪在地上,而不是不顾一切的转身就逃的冲动,或是趴倒在地上装鸵鸟的**和冲动。
因为,在日常训练的时候他敢于这么做的话,就是劈头盖脑的鞭笞与棍棒,虽然不会直接要命,却也足以让他痛彻入骨的躺在床上哼哼上好几天,更别说是还有饿肚子和惩罚了。这对张官大来说就未免有些要命了,或者说是比挨打和其他惩罚更加令人在意的事情了。
毕竟作为家里的老大,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饥饿的感觉中度过的。他只是普通辽东半岛北部领下一个普通民户的子弟,全家十几口人全靠那么一点点远离河流的自家旱地和山坡,外加上租佃乡社长手中代官的藩田为生。
身为长子,他无疑是家里做的事情最多,但相应饭量也是最大的一个存在;相比那些浸泡在兵祸连绵水深火热当中的中原百姓,作为藩下最底层的领民群体之一,至少还有埋头种田上大半年,最终用辛苦汗水砸出粮食来的机会;
因此,在稍微风调雨顺一些的太平年景,他至少可以吃个半饥不饱;但是一旦藩内遇到战事,而需要征他们这些领民,短暂或是长期的助战从征之后,他们这些领下百姓的家里,就要青黄不接的开始断顿和外出借贷了。
因此,山野当中一切可以寻觅到的鸟兽植物,就成了他们百姓子弟用来度荒的最基本技能和手段。然而,自从安东最大的藩家,也是他们名头上共主和宗家的罗氏,也陷入到接二连三的内乱和征战当中,他们连最后一点儿半饥不饱的指望都没有了。
村邑里除了走不动只能等死的老人之外,差不多都跑出去逃荒了;期间又生了许多事情,最终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得以囫囵重返家乡,其中就包括了他这一家子,
然后这才现,自家的地面上已经更换了新的管领和统治旗号,原本****抽租佃来的乡社藩田,也变成了新官府管配下五五对半的公田制度;虽然自留的成色提高了,也没有乡社长那边七七八八的杂碎虚耗,但是因为干旱和落荒的缘故,全家辛苦了一年打下来的粮食,还是有些不够吃。
因此,张官大能够出来应募助军的杂役,完全是为了早早帮助家里减脱负担的需要,而他两个较大的弟弟,也被咬咬牙送到官办的工读作坊里去,勉强做了一个包食宿的生徒;
这样,不但有十几袋一次性买断身价的粮食,如果换成豆薯等粗砾一些的杂粮,完全可以让家里人凑合着熬上好几个冬天,每年还能凑几个白钱给家里寄递回去。
但自从参军之后,从小一贯以大肚皮著称,而把家人吃的叫苦不迭他,总算是实现了可以顿顿吃上饱饭的愿望了;无论是半指厚巴掌宽的饼帖子一气吃上五块,还是将一层层堆压得满满当当的杂米饭,给连吃三大碗,或是行军用的杂豆饭团或是掰碎的压缩口粮,也能不带停嘴的吃上好几个。
所以,别的他都可以忍受和耐得住,但是因为烦了错而没有了吃食配给,那是万万不可以接受的事情,饿肚子的感觉一看就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而压倒了一切临时的恐惧和短暂的得失之心。
“四点十五刻,斜下二度,放。。”
久违的命令终于如甘霖一般的到来。
而这一刻密林边沿那些草从和细碎野花也骤然像是被惊动醒了起来,而纷纷站起一些佝偻着身子,脸上满是遮挡面容的污泥,披着兽皮或是包着毛毡,手里持着短木矛、锈迹斑斑的斧头和缺口砍刀的人来。
这一排不怎么整齐的铳击响过之后,那些披着兽皮的身影,顿然前仰后翻的倒下好几个,剩下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全力加飞奔起来。
他们身手灵活的在崎岖地势当中躲闪和跳跃着,就像是一个个游动的目标一般,努力挑逗和引诱着这支队伍中纷纷再次开火的**。
但是张官大的心情反而有些平复下来,至少这已经证明了这些袭击者是人,是可以被打杀和伤害的大活人;而不是什么传说中山精鬼怪或是其他人力所不能及的存在。
“稳住,给老子稳住了。。”
“想想日常是怎么操训的。。”
“想想你们的家人。。”
“阵前表现不好的后果。。”
在本什老兵的吆喝和怒吼声中,他只是埋头抽出子药筒,填进后膛而压紧用力闸断药包,而轻摇撒出些许引火的药粉来,这才重新伸出轮毂间隙而对着正角最近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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