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江都旧城,保扬湖(今廋西湖)之畔的洪桥驿内,
胡子拉杂而满脸憔悴的刘延庆,满身酒气的坐在一堆新旧堆积的杯盏瓶罐当中,继续着又一日用醉生梦死麻醉自己的日常。
虽然处于被幽禁的内外断绝状态,但是他在“养病”期间的的一应待遇水准,却是丝毫没有省俭和折扣过,除了没有安排女人陪寝和侍候之外,对方几乎可以满足他绝大多数的日常所需。
因为,就连国朝留在当地的官府,都已经被这些人给事先串通好了的,完全可以不经过他那些军中的部旧和手下,就将他给隔绝在这处颇为豪华的驿站行馆当中。
因此,对他来说时间很快失去了意义,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他就只能无能为力的被软禁在这里“养病”,而坐视这外间以自己的名义和印信,出的一道道似是而非的命令。
然后经过当初大喜大悲的激动和愤怒之后,他现在已经有些迷茫和失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屡屡遭到了这些挫败和层出不穷的背弃呢。
明明他作为国朝屈指可数的将门衙内,完全可以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享受门荫和遗泽的他,却不愿意走上别人一样的老路;因此,借助家庭背景的势力和影响,投身到朝廷新组建模范新军当中去,力图在国朝的北伐大业立下一番自己的功勋;
由此,他也一直很努力进取而身先士卒,浴血奋战而多次被创;也很积极的学习新事物,而不吝代价和付出;对待部属和亲随更是恩遇有加而不吝解衣推食。
但是往往最后得到的结果,多半是总是未能尽如人意,或是远出乎自己的意料;
至于那些信重和追随自己的人,不是纷纷遭到了不测和丧亡,就是各种理由渐行渐远或是主动拜辞而去;反而是那些别有算计和居心叵测之辈,以看重亲信的身份在侧近留了下来,却又在关键时候背离和坑陷了自己。
这难道实在是自己识人不明而牵累下来的结果么。
要知道,他最初他只想像父帅一样,将这个将门世家的荣耀与名衔,给继续传袭下去和更进一步的扬光大,因此他其实根本不排斥和抗拒,来自家族的助力和帮衬;
直到后来,才又有了新得目标和方向,希望能够学会那位诚心结交过的年轻淮帅,在北地的经营和治理手段,而以封疆守臣的身份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或者是给自己按部就帮的人生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
然后,他有一夜之间又得知了,这位自己刻意结交和努力追赶的对象,居然一夜之间就从朝廷极尽荣宠尚以公女的元重边臣,突然就变成了欲除之而后快,以夺取其配下军伍的头号逆臣。。
而他最亲信的叔伯辈兼家将头领,却断然动事变和阴谋软禁了他,以尊崇朝廷大义为先和以防止他一时冲动给将门刘氏带来祸患为由,将他强行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牵线傀儡。
这对于他自小养成理念和观感的冲击,更是无以伦比和天翻地覆的。虽然他明面上并不乏跳脱和浪荡的外在表现,但是从小被熏陶的忠义理念和报效之心,却是浸润到骨子里的;
然而,现在却不得不第一时间,被迫开始自我否第和怀疑一直所追寻的目标和理想,还是否那么正确和光荣呢;难道在朝中那些人眼中,自己就是那种不顾大义公心,而只图私利和个人恩惠的鄙贱之人么;
这究竟是自己大大的错了,还是这个世道和环境都已经错位了。
由此所遭遇的一切和种种,却让人有些沮丧和心累,又让脑子纠结错乱城一团丝麻,恨不得天天自相沉溺在酒乡醉国里不出来才好。
想到这里,他信手抓过一个圆肚大瓶摇了摇里面的存货响动,再次给自己倒上一碗酒;不管是最好的西域葡萄酒,或是馥郁动人的广陵春,还是最粗劣的蔗头烧,只要能够让他继续麻痹下去就好了。
然而,他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因为碗盏里的酒水抖动了起来,而他还没有端起来呢,然后更多的荡漾水纹出现在了平复的酒盏当中;常年军伍生涯的最后一点警觉和本能反应,顿然让他从朦朦醉意当中惊醒过来。
于是,他这才注意到门外时不时的问候和探寻声已经消失不见了,远出隐隐疑似的炮响声和微不可见的震动感,然后有变成此起彼伏的喧哗和呼啸声,然后才是山呼海啸一般的齐声叫喊。
片刻之后,又变成了紧促而密集的铳击和刀兵相交的激烈厮杀声,由远及近之后才突然消失不见,而恢复了短暂的沉寂和空洞当中。
“刘统制就在这里。。”
“老天保佑,将主还活着呢。。”
“将主,您可曾还安好。。”
“这些奸贼假传号令,可把兄弟们坑害苦了。。”
然而,就是这么几句充满欣喜的吆喝和叫喊声,却让他突然有些无地自容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这些日子,自己究竟在这里自艾自怨起来不可自拔的做了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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