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的声音颤抖不已。
“老跑总说自己怕死,因为家里面就只有他一根顶梁柱,大哥瘫了,大嫂跟男人跑了。”
“家里面还有三个孩子,唯一的老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他怕自己死了,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可是,最怕死的老跑,一听见枪声就想逃跑的老跑。”
“他为了撕开敌人的包围圈,让战友们冲出重围,却第一个就光荣了。”
说到这里,杨飞再也忍不住了。
他放下林雪宜,几步窜上一个矮坡,哭也似的一声长嚎。
“老跑……”
杨飞的声音凄厉,好像孤狼长啸,滚滚而出。
这声音,在这个无尽的黑夜中,充满无尽的悲怆和痛苦。
杨飞慢慢地蹲下身,把自己的脸,埋在粗糙的黄土堆中。
他汹涌的泪水,打湿了干燥的黄土。
男儿流血不流泪。
然而,真正流泪的男人,却叫人心碎。
林雪宜慢慢地走了过去,从杨飞背后,抱住了他。
她能感受到杨飞心中潮水一般的悲痛。
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只能抱着这个受伤的男人。
紧紧的,用尽全力的,不顾一切的……
良久良久,杨飞才翻身坐起,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迷蒙中,杨飞呆呆地看着天上,闪耀的星辰。
“我组建的这一支特战部队,涉及到境外很多秘密任务。”
“因为保密和外交的原因,战士没有任何编制和身份,部队番号,也是SSS级别的机密。”
“其他战士牺牲,军属可以获得地方政付的照顾,获得荣誉。”
“然而我们的战士牺牲了,什么都没有,就连墓碑上的名字,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杨飞叹了一口气,颓然地低下了头。
“我对不起老跑,他走了,但是一个烈士的名分,都没法给他。”
“他的家人,也始终挣扎在贫困之中。”
林雪宜的心,酸得厉害。
“所以,你才拼命地赚钱,,自己却小气得要命?”
在林雪宜的眼中,这家伙的小气,让人无法忍受。
这货抽烟,只抽五块钱的红河,他身上的衣服,换来换去,就这一身破军装。
甚至就连林雪宜给他买的衣服,他都琢磨着拿去退了换成钱。
杨飞沉默了。
半晌,他站了起来,指着远处,山野深处,隐约可见的灯光。
“看到没有,那就是黑牛凹,老跑的家,就在那里。”
“老跑一家人,全都指望他那点薪水活下去。”
“如今他牺牲了,老跑一家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而且,我认为,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活得好,活得有尊严。”
林雪宜不再说话,她紧紧抱住了杨飞。
她只觉得这个家伙瘦得厉害,心中一阵疼痛。
此时此刻,林雪宜终于能够理解杨飞的小气了。
这家伙当酒店杂工的时候,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恨不能牙膏都蹭别人的用。
就算他后来发了财,除了因为酒店业务的需要,咬牙买了一辆路虎之外。
这家伙舍不得抽一包好烟,买一件好衣服。
不光小气,在生活方面,这家伙天天都在占便宜捞油水。
这一点,让酒店的员工,都恨得牙痒痒。
原来,在他的内心中,藏着这样的高尚情怀。
林雪宜不得不佩服苏吟雪的眼光。
她曾经说过,杨飞是她见过的,心地最纯净的男人。
当时,就连林雪宜都觉得好笑。
这个整日价偷亏女人洗澡,说不上三句话,就能气得自己吐血的无耻家伙,心灵能干净吗?
然而此时此刻,林雪宜的心中,却又是骄傲又是甜蜜。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杨飞重新背着林雪宜,向黑牛凹走去。
夜色凄迷,居然还飘起了雨点。
冰冻的雨点,钻到人的领口中,冻得人发颤。
面对着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
杨飞轻轻地说:“姐,老跑喜欢唱民歌。”
“在部队的时候,他老唱,我给你唱一段吧。”
林雪宜嗯了一声,微微抬起了头。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呦,
西山上的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
不见个人。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
哥哥他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那个亲亲呀。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
泪满裳。
……
杨飞的声音,并不细腻悦耳,嗓音反而显得嘶哑沙哑。
奇怪的是,这样的嗓音,唱起这样的民歌。
却让林雪宜的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抖。
说不清是杨飞的民歌太好听,还是老跑的故事太过感人。
林雪宜在杨飞的背上,泪流满脸。
而且,隐隐约约的,林雪宜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据杨飞所说,老跑牺牲之后,他就到了燕南。
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准备,来看望老跑的家人。
这要算起来,杨飞到兰亭酒店打工落脚,差不多就是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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