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和杨雷一致认为,万涧是个有故事的过来人。正是因为有过经历,看事看人都显得尤为薄凉。能让这类人上心的人或事,多半就是时间上流未完故事的延续。
晚间,依旧是阳台的窗户边,三个人并排着抽烟。
顾铭给杨雷递了个眼色,于是,他就装腔作势地干咳两声,然后叹息道:“万涧啊,你说我家铭爷为了打通烟道,把全部家产都押进去了。现在烟道是打开了,但我们俩一穷二白,没钱买烟了。”
——言外之意简洁明了。
万涧听懂了,但没急着掏钱,皱眉道:“昨晚杨秋峰送了一包烟来,够我们抽几天。”
杨雷用手比划出一个“非也”的姿势,话语沉重地说:“烟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多多益善。趁着现在铭爷刚把这事谈妥,我们就该抓紧多下几单。确认这场交易可信度的同时,也变相地抓到那个优生文雅的把柄。多好的事情,何乐不为?”
“什么把柄?”万涧的目光明显冷了一分,话音也变得凶厉起来。
杨雷不以为意,就大咧咧说道:“你想啊,这个文雅是老师们眼中的优生,成绩好,还是班干部。当她确定和我们进行这场肮脏交易后,她和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我们不小心犯了什么事,不就多个人出来帮我们说话吗?”
“你动的什么歪脑筋?”万涧有些不高兴,冷声说:“文雅愿意帮我们带烟,就已是莫大的牺牲。这事儿真要暴露了,也该是我们挡在她前面,帮她澄清。你居然还想着利用这层肮脏关系寻求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的帮助?”
杨雷啧啧两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场交易筹码分明,我们给钱,她带烟。细说起来,谁也没逼谁,谁也没亏欠谁。她只要收了钱,就理当承担一部分风险。”
万涧有些忍不住了,将手头烟头向窗外使劲一扔,转头盯着杨雷,一字一顿地问:“你今天非得跟我抬杠是不?”
杨雷瞧见万涧真动怒了,就做出求饶的姿势,讪笑道:“大侠息怒。既然你这么袒护文雅,我不说她就好了。不过,烟钱的事情还真得靠你,我和铭爷是真没钱了。”
顾铭在一旁听着,腹诽杨雷这混蛋一肚子坏水,随便套个话都能把别人激怒到这等程度。
这时,万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算是冷静下来,然后淡淡开口:“我曾在合川住了十年,三年前才搬去重庆。小学时,我和文雅是同学,但也仅仅是同学,属于知道名字没有交情那种。她家就在我家隔壁,是很老旧的平房。
在学校,她很内向,几乎不说话,若非她学习成绩好,很多时候都空白得宛如壁纸。
某一天,我看到她在街上卖竹篓,是手编的。得去山上砍竹,然后切竹,最后一条一条编好那种,工艺很简单,但容易划伤手。也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上满是刮痕。”
万涧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抬头看着天,幽邃的眼不知是在看漆黑的夜,还是皎洁的星。
杨雷听的正来劲,见这人忽然不说了,就加点催化剂,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从小跟着我爸,也没少吃苦挨揍。可能就差去吃我们爷爷辈口述过的白泥巴了。”
——白泥巴是俗称,本名叫观音米,是一种没有任何营养,吃下去很难排泄的食物(不知道算不算食物)。
万涧盯着杨雷,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一个大男人非得去跟一个女生比谁更苦?”见杨雷干笑着不再说话,就继续说:
“出于好奇,我假装顺路回家,偷偷跟在她后面,见她进了门,大门虚掩着没关,就在外面偷看。然后,我看到了屋子里面的布置。很简单:靠边一张微微发霉的木床,居中的小木桌,以及周边几只小木凳,地上凌乱散着不少竹条和没编完的竹篓,就没其他东西了,家徒四壁。
文雅就在地上跪着,她的母亲用竹条抽打她,嘴里骂着异常难听的话。说累死累活供她吃饭读书,卖个竹篓都卖不掉,是个废物。还说她的出生就是个意外,她以后肯定和她无耻的父亲一样低贱。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不敢再看下去,转头就跑,跑动动静不小,也不知道惊到她们没有。”
万涧讲述得很简短,顾铭和杨雷都能听懂,心里有些唏嘘感慨文雅的悲惨童年。正是这类型的故事,能勾起少年的纯真和善意,两人还想听,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杨雷这次没有旁敲侧击地去套话,直接问:“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我依旧做着和她不相干的同学,直到我搬家,也就渐渐忘记她了。上学期,我转校过来,阴差阳错般,又和她成了同窗。”不知是万涧觉得无趣,还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想继续说,草草收尾,也不管这两人信不信。
“好吧,我知道了。这个文雅和我一样,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不过我要幸运一点,毕竟是跟着我爸的。一个大男人或许对孩子不上心,但不会饿着孩子。至少,我从小到大,不管吃的好不好,总归是没挨饿。”杨雷发出悠长的感慨声,然后看向万涧:“好啦,我知道了。如果以后文雅真因为帮我们买烟出了事,我一定站前面帮她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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