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时段却在除夕前后,是辞旧迎新的热闹月份。在外求学的学子、远赴异国他乡奋斗的父母,都将在此回归。季冬的残喘仍夹杂透骨的冷意,而新年的火红灯笼与震耳爆竹将其融化,世人都沉浸在全家团圆的喜庆之中。
顾铭并不感到喜庆,反倒有些难过,或者说,他从不因过年而开心。至他记事以来,一家人坐一张饭桌子上吃饭的次数不超过双掌,以致于,不知从何年开始,春节成了他们家的一个普通日子。因为,家人从未团圆过。
这一年也一样。爸爸要忙矿里的事情,回不来;妈妈也只回来住几天,便要回去帮忙;至于哥哥,他离退伍还有大半年……
对此,顾铭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失落。他难过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的心境与以往完全不同了。
他现在不太敢碰手机,甚至都有些害怕接到电话,他怕某个突兀打来的电话里潜藏着自己难以承受的噩耗。
因此,除了每日的晚安仪式,他几乎不主动联系风雪。
就好似,从放假起,他和风雪暂时分手了。
除夕前五天,时令至大寒,暖春前的最后一波寒潮袭来。早几天还异常明朗的天宇变得阴沉,不时有寒风呼啸,割面生疼,或在灰蒙蒙的晨雾里,一场冰雨毫无征兆地落下,为大地染上一层透明的墨。
这一天,顾铭穿上厚实夹袄,缠上毛茸茸的围巾,撑起雨伞徒步去街上的山珍酒店预定酒席——纵使家人不齐,年饭终究不能少。
空气中的湿气很重,随便吸一口便有剧烈的刺鼻感,视界也有些扫不开,被顶在头上的伞叶与密密麻麻的雨幕遮掩了一大半。
恰是如此模糊的视野里,顾铭在熙攘的人群里看到一个尤为显眼的熟人——那铮亮的光头,只看一眼便不会忘记。
很奇怪,像罗不遇这种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在热闹的春运时段里,他不待在城里山吃海喝,反倒跑小镇里吹冷风?
顾铭心里不是很喜欢罗不遇,见他迎面走来,便很自觉地往边上让,同时别过头去,不希望这人发现自己。
然而,罗不遇发现了顾铭,并走过来打招呼:“顾铭,你在躲我?”
——既然知道我在躲你,就不要主动凑上来说话!
顾铭心里暗骂,猛然转过头来,却惊讶发现罗不遇身边还有一个容貌熟悉的女孩,正是陶杳杳。这妹子的穿着和往常一样,里三层外三层,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脸部,几乎很难看到她其他部位的肌体。饶是如此,她依旧空明出尘,美丽夺目,宛如九天飘下的靓丽仙女。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我一眼看到了罗不遇,却没发现同样惊艳夺目的陶杳杳。或者说,在抢眼这方面,还是罗不遇这一脑袋闪亮的光头更占优势?话说,如此鬼天气里,这家伙光着脑袋不冷吗?
顾铭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俩,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找我打台球吗?抱歉,我没空,也没钱,陪你们玩不起。”
罗不遇摇头,一脸忧色地叹息道:“我想向你询问一个人。”
顾铭错愕,这会才发现罗不遇和陶杳杳的表情不太对,他们都显得很凝重,而且疲态尽显,明显是遇到麻烦了。
“罗不遇,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不待顾铭回答,陶杳杳先出声了,她一扫往日的平静之态,疾声厉色地说:“你,顾铭,就是那个没钱还找我赌台球的丢人男生。你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卿欢的少年。他和你一样大,以前也住这镇上,后来老粮站坍塌,他们家被砸了……呃,我好像说太多了,总之,你认识他吗!”
顾铭听乐了。他先前还想着和这俩人好好说几句话,现在陶杳杳如此态度,便没那些必要了,淡淡回一句“不认识”,抬步便往前走。
罗不遇和陶杳杳闻言都有些失望,并不求证顾铭是不是真的不认识卿欢,再度往前寻人。
顾铭去山珍酒店订酒席时遇到了苏沁。两人均微笑着向对方打招呼,寒暄几句,言语随和,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但彼此都明白,对方已成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最好的证据便是,两人聊了老半天,均心照不宣,不问对方之事,甚至连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没问一个。
至于为什么两人还能笑着聊天,不得而知,兴许与他们本身所处的年龄段有关。
顾铭订好酒席再出来时,看到一个很高很帅气的男生。他站在店门口的行道树下抽烟,吞云吐雾的动作竟有一分优雅感,带着诡异的磁性魔力。
他主动往顾铭这边凑来,微笑着递来一根烟。
顾铭没伸手去接,而是问:“我们认识?”
他笑道:“我在外面看到你和苏沁聊天,证明你是她的朋友。既然我们碰面了,于情于理,我也该散一支烟给你。”
“莫非你是苏沁的男朋友?”
顾铭皱着眉头接过烟,仔细看了一眼烟嘴,是很奢侈的“天子”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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