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迤逦向前,海穆踏着之字形的土台阶,一边走一边说:“这寿安明明近皇城,却完全没沾到光,亏就亏在没路、少路、路差这三点上,今儿巡访本王应该把州府上下官员都带出来跟着好好看看的,‘相携走马经往来’——太闭塞经济往来会受到障碍,官府也不好教化百姓呐。”
“二哥,原来您不单是来巡查旧案,趁机还体察了民情,当之无愧的‘好贤王’!”
“淮王爷有继往开来的治世之才呐。”邹素也紧跟着奉承。
“你也别瞎拍本王的马屁了,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本王一清二楚。不过话说回来,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人拍马屁,本王还算受用。”海穆别有深意地睃了眼从侍在侧的邓双。
“王爷您口中这位‘才子’是谁?下官谦虚请教。”邹素深谙官场之道,明白主子既然话都说到这里,必然是等着下人来问。
海穆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学不会他那套的——这人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装着满满的真挚,没有一丝虚情假意,你觉得他没拍马屁吧,可他说得那些字,字字都带着芬芳,本王就问他为何这么讲,他答这些话句句肺腑,你说他是道行高城府深吗?不是——”
海穆喘了口气,总结着:“本王也算看明白了他这人——明明白白一个胆小的傻子,所以本王才说他那套没人参悟得了。”
在场除了方兴艾知道海穆口中说的这人是谁,其余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和好奇,方兴艾瞅了瞅当事人的邓双,也是这幅模样,是又想笑又不敢笑,这人呀,还真让王爷点评到位了——傻乎乎呆愣愣的。
武德武微在山腰追上海穆的脚程,复命道:“王爷,差事办好了,我们特意找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和凑一块儿打纸牌的人群堆交代了利益,估摸现在半个村子都传开了。”
“好。”
顺着路岔子继续走,前方枣树林子里零星住着两户人家。
“老乡在家么?”邹素站着院子门口高声叫道。
须臾,就有声音回应:“稍等就来。”
等人踉跄出来开门,众人心里就是一紧——长了龟胸的老汉。
“莫非这就是要找到人?”海秋喃喃自语。
“你们有何贵干?”苍老的声音询问着。
“老人家,我们是汴京做山货的商客,来贵地看看货,可否到您家讨口水喝。”邹素答。
“若不嫌弃,进来吧。”老汉打开柴门。
这是一间破落严重的茅草房,墙上糊的黄泥巴满是指眼大的孔,蜜蜂飞来飞去,看样子这些孔都是蜂子洞,有母鸡窝在院里的干树枝上打盹儿,地上跑着两只浑身脏兮兮的公鸡,这个家真是有多颓败就有多颓败。
邓双凑到树枝堆那儿,从母鸡屁股下检出一只鸡蛋,对正在给大伙儿舀水的老汉道:“老乡,捡了个鸡蛋,我帮你放进屋里。”
“谢谢。”
邓双趁放鸡蛋的机会仔细打量着屋内环境——酸臭潮湿。从屋内出来是正好看见邹素给了一吊铜钱给老人,可对方怎么也不肯收下,邓双便走过去接过铜钱,说:“老乡,你给我们水喝,我们付你钱,这是我们生意人的讲究,你要是再推辞,我就只好替你放进屋里咯。”
老汉见对方态度坚持,只好收下钱。
“老乡,家里只有你一人么?”邓双问。
老汉对眼前这个女娃子很有好感,便跟着唠起了家常。
“老婆子早就死了,有一个女儿也嫁走了。”
“儿子呢?方才我在屋内见到一个鸟弹弓,我弟弟也有一个。”
“死啦,传染了我这个病,没活过十二。”
众人又是一惊,那具白骨验尸结论正好也是十二上下。
邓双问话前就早有准备,可老人悲戚戚地把话说出后,又是一番心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邓双低头沉思片刻,道:“老人家你一定不好受吧,我身上还有一吊铜钱,你拿去买些纸马纸钱烧给他吧。”
“姑娘你是好人,可这钱我不能要,我亏欠我儿太多,弥补不了的。”
“老人家,你若是心里实在太苦,不妨跟我说说吧。”
老汉一听再也憋不住,蜷着背嚎啕大哭,数年来憋堵在肚子里的委屈如开闸的洪水拦都拦不住,道:“我儿柱子,跟我一样长了这人不人鸽不鸽的胸,从小被邻小欺负,久了就不出这道门玩了。他姐姐花儿没得我爷俩这个病,可也是个苦命的人,但凡知晓家里这个情况的也没人不敢娶她,后来花儿为了替柱子看病,十六岁那年给万州一个四十二的老头填了房。亏花儿一直惦念着这个家,疼她弟弟,差不多半年后回来看了俺爷俩一次。”
邓双见老汉哭的快喘不上气,趁他擦眼泪花的时分,去屋内给搬了个小板凳出来,让他坐着。
“大前年花儿有了孕,临产前因挂念柱子就恳请夫家派人把柱子接到万州去陪她。没曾想这一去,带回来的就是柱子被门槛绊了一跤摔断肋骨死了的消息,我连他尸骨都没见到,花儿至今也是没点音讯,如今是好是坏死我都不知晓啊。”
可怜的老汉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须发花白,形容枯瘦,泣不成声。
邓双几人心里无不生出一丝可怕的猜测——老汉的儿女十之八九正是那三具白骨中的两具。老汉至今仍这样可怜地活着,无非不是还存有念想,花儿及那个没见过面的外孙儿或外孙女在等着回家看他。
“老人家,我家主子正好这趟要去万州,你要是信得过,把花儿夫家信息告诉我,我替你去看看。”邓双竭力安慰着。
“好,谢谢姑娘,你要是见到花儿,就带句话给她——爹,一直很想她。”
邓双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一红泪珠子啪啪往下掉。
天地间的父母都可以无私地爱着孩子,或许他们并不富贵,日子过得紧迫,无论有没有犯过错,犯的是什么错,心里都留有一块儿是留给儿女的,那些关于愧疚、疼爱、思念等都埋藏在这里。
白唯一见邓双情绪已经崩塌,便站出来替邓双与老人交流。获悉花儿在万州的地址后,众人就告辞了。
老汉送走他们,踽踽回到屋内,发现桌子上放了五两银子,捧起来又潸然泪下,朝邓双他们离去的方向跪下来磕着头,道:“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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