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二十四)
第二十四个瞬间:马尼拉的国际主义战士
公元1631年12月,菲律宾,马尼拉
对于居住在马尼拉这座城市的人来说,一天中最可怕的时节莫过于中午。早晨,清风叩开窗扉,渗入屋内,令人神志为之一爽。然而好景不长,晨风刚刚涤荡人们的睡意,让他们打起精神,灼人的热气就随后从窗外袭来。即使倚窗凭海也不能远眺,因为波涛的闪光犹如熊熊煤火,房屋墙壁放射出教人目眩的白光,而天空则好像一片火海,刺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再接下来,还未到晌午,离开屋子外出已经成为好像投身于炼狱一样的折磨,而继续待在屋里则同样令人困顿不堪,难以抵御的睡魔又重新袭来,将人逼进纱帐和枕席筑成的闷热牢笼之中——只要不下雨,接近晌午时分的天气便会逼得人们躲回屋里去,在纱帐里、床铺上消磨掉这可怕的时光。一直要到迟至黄昏,人们才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感到稍微舒畅了一点儿。
即使远渡重洋而来的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宾,但他们自己也随后被菲律宾的天气所征服,不得不改变生活习惯,将一天之中最重要的活动安排在黄昏或晚上。
不过在最近几天,即使是烈日当头的大白天,马尼拉的街面上也一样熙熙攘攘、分外热闹。因为菲律宾的殖民地军队,刚刚取得了一场堪称辉煌的胜利——他们成功地扫荡了林加延、阿格诺河谷直到哥迪利拉山的广袤土地,轻而易举地清剿了成百上千的伊洛科人,把这些凶悍海盗后代们的村寨烧成了一片白地。随后占领了富饶的碧瑶山谷,夺取了那里令人垂涎的金矿,而且战斗中的伤亡少得令人惊讶。
当远征军的捷报被送回马尼拉之后,胡安?萨拉曼卡总督在大喜之下,立刻下令举办游行和各种庆祝活动——西班牙人最热衷这些玩意,游行、戏剧、舞会、酒宴、斗牛、斗鸡……少说也得折腾一星期左右。
其中,那些上等白人固然可以欣赏相对“高雅”的戏剧和斗牛,参加各种奢侈的舞会和酒宴。而绝大部分的下等白人、华侨与土著,除了参加乱哄哄的街头游行之外,就只能去看看相对廉价的斗鸡了。
帕里安区,马尼拉城外的华人聚居地,一大片竹木草顶的低矮建筑中,要数那座斗鸡场最是惹眼。在更北边的比农多区,还有一处主要供他加禄人使用的斗鸡场,不过要比这里的斗鸡场小得多,也简陋得多——这也反映了双方之间在财力或者说消费能力上的差异:从古至今,菲律宾的华人就一直比土著更富裕。
这座很有建筑特色的帕里安斗鸡场,初看上去,很像是一只东方富贵闲人养鹦鹉用的大竹笼,四周遍布格孔,即使从外边也大致能看见里面的动静。场内的四周用木板拼成三层楼座,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斗鸡擂台。圆锥形的顶棚也是用竹子编成的,为了采光和通风,上边还开了几个天窗。每逢热带暴雨突降,来不及关上天窗的时候,擂台上的斗鸡和楼座上的观众便一同成了落汤鸡。尽管如此,每逢举行斗鸡比赛时,这个大号鸟笼里面依然是一座难求。每位看客都需要缴纳一个铜子的入场费,整个最多能容纳五百多人的斗鸡场,总是坐得满满登登,外边还站满了挤不进来的人——大群的土著、中国人、混血儿还有欧洲白人把这里变得人声鼎沸;再加上满坑满谷的公鸡,喧嚣的啼叫声一直是此起彼伏,响彻场内场外。
在这一片闹哄哄的喧嚣之中,唯独斗鸡的擂台上全无动静,一名身穿绸衫的中国人,也就是斗鸡比赛的裁判,在擂台那里走来走去,收集看客们的赌注。似乎是受到气氛的渲染,观众们抛出了大把的银币,以及整块的中国银锭,甚至偶尔还会有装在小布袋里的一袋袋砂金。裁判将这些赌注一堆堆地分放在斗鸡场的砂地上,观众们则热烈地讨论着前一场的胜利者,为本次谁的公鸡会赢而争相下着赌咒。
然后,终于有两个他加禄人“鸡仔”上场了。很明显,他们都是斗鸡这一行的老手,轻轻几下逗弄,两只公鸡便羽毛竖直,冠子发紫,怒不可遏,大有一决生死的架势。观众席上立刻喧嚣一片,群情激昂。
“……再押一百比索,押那只黄的!”一个穿着船长服装的欧洲白人大喊着。这个声音就像岸边落下的一块巨石,激起无数浪花——人们骚乱起来,你呼我应,互相伸出手或者拍着肩膀,表示要追加赌注。
面对着一阵阵喧哗的声浪,早已对此视若无睹的“鸡仔”们,只是淡定地从鸡爪上摘下皮套,露出装在腿胫后的锋利刀片,看到这样的情形,全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伴随着一声锣响,裁判做了个手势,双方“鸡仔”同时放出了公鸡。
只见这两个小小的斗士撒开颈毛,压低脑袋,虎视眈眈地对峙了许久,突然间一跃而起,互相飞扑过去。而那位押了重注的船长,则发出了一阵野兽嚎叫般的欢呼……片刻后,两只公鸡回转身来,俯首弓身相对而立,又猛地撞在一块儿,如此厮杀了三四个回合,一片片鸡毛四处飞散。黄鸡从对手的头顶上一掠而过,用爪子狠狠抓了一下;与之对战的白鸡也不示弱,反扑过来,一脚就把对手蹬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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