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芝容等人为了方便照顾明月,就在光明寺后厢房住了下来。玄鹤似乎还沉浸在“死人能够救活”的意外与欣喜之中,一天都要过来瞧上明月好几次,每次看到明月一点一点的好转起来,能进食了,能清晰说话了,甚至在十天之后竟能下地走动了,他一边啧啧称奇之外,还要顾芝容履行承诺,把那本《医辞》上的东西抄录一部分给他。当然,他对于那些输液的东西也很感兴趣,非得逼着顾芝容说,待明月伤好之后,把这些医疗器械全都送与他研究。
顾芝容觉得十分好笑,不过玄鹤不愧当其“医痴”称号,这种执著不懈着实让顾芝容感动。于是,她在闲暇之余,便着手将《医辞》的内容慢慢翻译成他们看得懂的文字,这十天时间,居然也抄录了约十分之一的内容。
由于心中记挂路大公子的安危,她于五日前特地用了一天时间穿越沙漠,回到江州,回到舅老爷家里。
尽管舅老爷在信中说,路大公子并无大碍,但是当她看到路大公子已经伤愈的左手竟连一个小小的茶杯也拿不起的时候,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言喻。
原来,路大公子的手臂的的确确是受了伤,但却远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那一刀砍断了他左手的经脉,所以即便伤口愈合了,但是由于里面的经脉断了,所以拿不起东西来,使不上劲。
顾芝容不容分说,要他就医。要知道这种经脉被砍断,并非什么大手术,只要把断了的经脉续上,经过康复锻炼。一样可以恢复手臂的功能的。而且,这样的手术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路大公子却不答应。他有他自己的想法,眼看着秋闱将近,倘若要续上经脉的话,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就要休养整整三个月。那样的话,他岂不是错过了秋闱?
顾芝容对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劝服不了他。
她仍记得,萧肃寒风中,他对她道:“阿容,这个秋闱我已等得太久太久。你也一样等得太久太久,难道非得再错过它吗?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再这样看着你在远宁侯府小心冀冀,日日不得安宁。我要这个秋闱,我要取得功名,我要把你从远宁侯府带出来。过我们想过的日子,你明白吗?”
他那么清楚明白地告知她,他的心意。他的期盼,哪怕是付出一只手的代价。她还能说什么呢?错过这一次。再等三年,谁又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样的变数呢?
回来后,顾芝容大哭了一场。
之后便是神情郁郁,任谁说什么趣事,都再没有露出过笑脸。
十日后,她去码头送他返京。寒风萧萧,掀起他的禇色长袍,一如往日的风姿逸然。她对他说:“阿庭,你等着我,你的左手废了,那就让我做你的左手,一生一世照顾你。”
路方庭微笑着,伸手拂平她额前被江风吹散的碎发,柔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今年恩科武试,舅老爷家的孩子,也就是顾芝容的远房表哥苏宇也要上京,于是与路大公子同行,顾芝容当然免不了托付他多多照应路大公子,而苏字也一一应允下来。
开船了,看着那艘载着路大公子的船缓缓驶离视线,顺流而下。顾芝容想,从此以后,她一定要对路大公子好,一定要对路大公子很好很好才行。
码头风大,顾芝容站了许久,直站到浑身凉透。绿水小心冀冀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劝道:“小姐,路大公子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走吧。小姐不用担心,王叔不是说了派人暗中保护他的么,况且他的身边还有个准武状元苏公子呢,小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顾芝容心想,是啊,她怎么就忘了那位远房表哥苏宇了呢?听说此人师从名门,在剑法上颇有造诣,闲来听得舅老爷自豪提过,这位远房表哥在江州几无对方,所以才想到让他上京考取武状元,谋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如此想来,自己担忧路大公子路上安全,倒是多虑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石青色缂丝银狐斗篷,转过身来,正欲离开,却看到江边上,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的另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在如此寒冷的江州竟然没有重锦貂皮,而是只穿了一身纹饰简单的阔袖长袍。江风拂过,袖袍飞扬而起,竟似要飘然远去一般。
他就这么面对面,静静地凝视着她,面具下的眼睛,如这碧绿的江水般深遂。
“你就这么喜欢他,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他么?”他闷闷地问道,语气中有一股寒冬的萧杀。
顾芝容很肯定地点点头:“是的。以前小的时候,他不顾性命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现在,他又为自己所累,左手也废了,我又欠他一只手。”
她轻轻叹息:“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
她说这话的时候,少主已扭过头去,看波澜起伏的江水,眼底有浓重的落寞。而他的思绪,也如这江水般,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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