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一路南奔让众人心里的弦拉的太紧,陆麈这嘲讽十足的话语一出口连带着周围背井离乡的幽州百姓也皆随着十八骑大笑出声,柳氏胖管家愈发觉得受辱,脸上挂的笑容也愈发不自然。
陆麈摇了摇头,没有在理会这自讨无趣的胖管家,招呼身后众骑偏过人群,顺着官道下的路基南去。
离着这长奔往泄百里外的冀州郡内,已经完全撤出幽州的燕云军一路随着匈奴马蹄南下,沿着姬城鸣与神之子早已商议的路线恪守住东西两条百里要道。于是在匈奴毡房里又有了新的乐子,上到大单于,下到放羊的牧人,无不在嘴里挂上一边溜着四脚羊一边溜着两脚羊的话语,在匈奴人看来为他们保驾护航的燕云军士气掉到了低谷,几乎每日都有受气不住的士卒弃甲逃去,没了十万燕阳虎枪支起的北塞幽州,就像在温软大床上被脱光的貌美女子,仍由匈奴马蹄来回蹂躏。
这场百年来大汉最大的劫数,经过了数十年的酝酿,终究爆发至不可收拾。按姬城鸣和神之子两人数年前的约定,跨过了燕阳军这一道大坎后匈奴游骑从燕阳郡南下,经辽东乐浪两郡入冀州,在马背上战力绝伦的匈奴游骑来如天坠,去如雷逝,完全可以在三州郡兵毫无招架之力时跨过冀州以北的河套平原,并由此打通一条贯通南北交接的战线,兵临北河边。
到那时,纵使多生出二十万燕阳铁骑对此也只能无能为力,一个千疮百孔的北方三州可不是有所倚仗的北塞九边,等到腊月时节北河结冰,匈奴百万马蹄便可一举大入中原,搅他个天翻地覆。中原『乱』,天下『乱』。
谋划全盘、被二十年前黑衣国士叶荆岚称做何以鸣一城,足以鸣一国的姬城鸣与燕云将军马行驹驻马河套平原之上,比起姬城鸣的淡定从容,注定要背负国贼之名的马行驹则是焦急太多,看着远方的飞沙走石显得心不在焉,他侧过眸子瞄着发鬓俱是斑白的姬城鸣,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问道:“先生,幽州刺史弃官潜逃,重岭府也没大的动作,南北不过五百里的幽州郡这帮匈奴足足走了一个半月!连中原都已知晓北塞告破,各地都发缴文兴兵,如此拖下去,只怕会生变故!”
“马叔叔这话未免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马行驹回过头,看到一骑白衣公子哥缓缓行来,心中长叹一口气,拱手道:“愿闻公子高论。”
白衣公子哥先是瞧了眼目不转睛直视前方的姬城鸣,见他这个师傅毫不动弹,这才『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讲解道:“匈奴这时走得慢是想以后踏进了中原这座泥沼能走的快些,不得不说这位长生天的亲子却非眼大心小之徒。重岭府不过四万兵卒,还都是步卒,没了北塞城墙,拿什么挡住匈奴马蹄驰骋?至于各地颁发的缴文兴兵……”
白衣公子哥呵呵一笑,轻蔑至极:“天授君权的天子都不在了,这刘家的汉室江山已经名存实亡,千年以来除去舞屠年间外,哪还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使家姓变国姓?”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白衣公子哥策马到姬城鸣身边,又小心翼翼看了眼他这位师傅,出言试探道:“师傅来这河套平原,是想看看冀州刺史冯恕是否也是假借抗击匈奴之名实则拥兵自立吧?”
姬城鸣答非所问道:“听说你父亲在长安自己给自己封了个丞相?”
白衣公子哥神情一凛,轻轻点了点头。
“紫绶金印,开府立政?”
白衣公子哥眉头一拱,小声道:“父亲『逼』泰天帝自刎于未央宫,若想使唤动长安城里那帮黄紫朝臣,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吧……”
姬城鸣冷笑,转过头冲着白衣公子哥厉声道:“一派胡言!泰天帝临死前遗诏设三王靖难,刘勤带着玉玺入了益州做蜀王,刘裕去了荆州做安楚王;刘轩去扬州做南阳王,这么明显的意图你是瞧不出来,还是和你父亲一样被那顶冠冕蒙住了眼睛?大汉开朝千年以来何曾有过丞相一说?千年前唯有殷朝皇帝朝歌设立过丞相,结果呢?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没能澄清朝政,反倒交出去了一半的皇权,你父亲这么一做不是等于告诉全天下人谁才是那个谋杀圣上篡夺江山的『乱』臣贼子么?”
白衣公子哥惶然失措,翻滚下马抱住姬城鸣的大腿道:“求师傅救我方家!”
姬城鸣不为所动,仍是冷眼相视道:“这天下还没定主,莫要把身上锦衣现在就当龙袍穿。”
白衣公子哥双膝下跪,一身苏绣坊的昂贵锦袍在沙土里翻滚,也不在乎是否丢了颜面,头颅深埋朗声道:“谨听师傅教诲!”
许久后白衣公子哥才抬起头,问道:“那师傅,我父亲现在应该怎么办?”
一阵风沙袭来,姬城鸣紧了紧头顶的斗笠,一手捂着自己口鼻摇头道:“覆水难收,既然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你就盼匈奴南下的速度快一些吧,只要全天下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北边,谁还会在乎多一个丞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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