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为反问道:“和我怎么样?再被你诬陷一次?”
菅原显忠咬咬下唇,最终吐出一句话道:“我……我即使不用作弊也能赢你,我也是有实力在的,而且不在你之下。”
“你当时确实是有实力的,我们之前在京畿处大人那里的一局,我就觉察到了。”
佐为不看菅原显忠,而是朝着窗户望向远处,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我们两个当时的实力接近,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在棋盘上赢了对方。你知道吗,我本来是怀着多么激动的心情,来和你下那一局棋的。可是,却没有想到……”
菅原显忠道:“那又如何?主君的棋师只能有一个,不是你就是我。你输了,还有机会重新来过。藤原家还能给你找个差事,但是,我……
我的这个差事是整个家族的支柱,如果丧失了,那么我的家也就完了。”
“你知道我学棋有多辛苦,无数寒暑之夜,都独坐在棋盘跟前打谱,学习。就是想成为京都围棋第一人,为家里改善条件。
我花了十年,比了不知道多少场,打败了所有觊觎那个位子的人,才爬到那个位子,成为教主君下棋的人。
可是,你呢。借着藤原家的势力,你先是在天童丸身边陪玩,后来直接就被引荐为主君的围棋老师,与我平起平坐。”
菅原显忠大喝:“凭什么?你就能那么轻而易举获得别人努力许久才能获得,甚至还获得不了的东西。”
“成为主君的围棋老师之后,必须和很多人打好关系。下很多场指导棋,或者是对弈,来打好关系。
觥筹交错,礼尚往来,这些俗事,我也讨厌,也想每天就沉迷棋里。
可是,你为什么就可以一句话说,你不喜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了。
而我却不敢这样,连想也不敢想。”
菅原显忠面目狰狞,双手握拳,大喝道:“你又凭什么?”
菅原显忠说完,自嘲地笑了,“全都是因为你有个强大的后盾,藤原家啊。连主君都不敢惹,别人就更不敢惹了。
不光如此,后宫里的女人,见了你就和蜜蜂见了蜜一般,都黏上去。”
佐为无言,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自己在藤原家里并不是菅原显忠想象的那样,他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你真的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
就是因为有你在,让我坐立不安,时时刻刻有被你替代,被人从那个位子上拽下来的感觉。”菅原显忠越说越激动,好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水都倒出一样。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给一个昔日的对手,因为自己而死的一个对手诉说这样的话。
最了解一个人,或许只有他的对手或者是敌人。只有对立地位,为了打败他,才会下大力气了解。
所以,才能真正了解。
有些讽刺,但是有时候确实是如此。知音难觅,对手却很多。
所谓知己,或许就是敌人减去敌意。难怪有不少相逢一笑泯恩仇,因为泯恩仇之后,能少了一个敌人,却能多一个知己。
但是,同样,知己要是转化成敌人,也很容易,只要制造个冲突。立马能从知己转化成最难对付,最棘手的敌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佐为看着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菅原显忠,心底倒是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同情。
这人也和自己一样热爱围棋,但是,他好像私欲比那一份热爱,要来的更多一些。
所以,才会做出作弊那种事情吧。
“总之,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佐为听了,竟然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你笑什么?”
“因为我听到了让我高兴的事情。”
“让你高兴的事情?”
“本来我以为自己在平安时代是背负着作弊的恶名,被历史除名。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帮我洗刷了这恶名。”
佐为笑着转过头来,对菅原显忠道:“你说,这事情我很高兴,而且我真的应该真要谢谢你呢!”
“谢我,一个懦夫的感谢,我还真是受不起。”
菅原显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感觉到身上的力量正在慢慢流逝。他的存在,靠着一股复仇的心念。
可是,现在这种心念,在与佐为的对话中慢慢地在减少,在消失……
对自己当初选择投河,佐为现在想来,已经没有那么刺痛了。
“我生来对诸事没有过分喜好,只是除了围棋。因为那一局,我视为生命的棋被否认,我也被否认,那我的生命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除了以身殉棋之外,我没有别的想法。”佐为继续道:“毕竟,平安京那会,一个人如果做错了一件事情,那就终身摆脱不了那个阴影了。
倒还不如当时死了,干脆。”
“其实你当时如果不指出来的话,我悄悄放进去,你不一定会输。”
菅原显忠道:“你这杯世家宠出来的公子,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呢。”
“如果是作弊的脑子,我倒是宁愿不要。”
菅原显忠道:“天童丸本来是想赐我毒酒的,但是,我在紫宸殿撞柱了。只可惜,没死。他怕我继续纠缠你,还把我封印起来。
所以,又是赐毒酒,只不过是拿着毒酒的人是新上任的阴阳师。
但是,来的那个阴阳师太弱了。
那只杯子,是御用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杯子。
像玉一样莹润透亮,里面的酒却是鲜红的,像血一般。
我本来就打算这么死了。
但是,我是谁。
生于最底层的,黑巫师血脉啊。
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就死……”
佐为看到菅原显忠默念着什么,然后,他的影子越来越淡。
“下个星期,我会继续找你的,继续我们的……”
菅原显忠记得一则寓言故事,猎人带着猎狗打猎时,遇到了一只兔子。让猎狗去追,但是,猎狗没有追上,被猎人惩罚,不准吃中午饭。
有人问兔子,为什么能跑过猎狗的。
猎狗追不上我,只是少吃一餐而已。但是,我要是被追上了,那可是一条命没有了。
佐为,你就是那只猎狗,而我是兔子啊。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可是,要活着就必须不择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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