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人或许有所不知,道光之初,这禁烟之法并不如今日这般严格,彼时我查办走私鸦片之人,并无一人处绞,只因当时的章程,对于走私鸦片,最为严厉的刑罚也只是遣戍军台。可道光三年之后,法令渐渐从严,从没有绞刑变成了有绞刑,从一千斤方可处绞,变成了一百斤即可处绞。如此禁烟之法日趋森严,各位想想,这是不是就是各位方才的建议呢?可事实上,私贩鸦片之人,十年来不减反增,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厉行严禁,实效其实有限吗?也有几位大人言及,如今鸦片走私日甚,是因为两广督抚无能,邓总制为人如何,我所知不多,但邓总制之前的卢敏肃公,我素来相识,敏肃公在当日督抚之中,已是才具学识,均可位居前列的能臣,他督粤四年,曾有一次清剿鸦片上万斤之事,若如此尚不足称为能臣,那敏肃公要做到什么样子,方可当得一句能臣呢?或者说,如今天下才具胜过敏肃公之人,又有几位呢?臣知道肯定会有,但也是屈指可数了。如果禁烟之职,就只能由这等屈指可数之人前去才能办成,那是不是也说明,禁烟之事,或许最为关要之处,并不在用人呢?”
“皇上,各位大人,臣老了,对于如今鸦片清查之事,至今也寻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但如今仍是太平之时,鸦片之患虽烈,一年半载之中,尚不致伤及国家根本。所以臣也有两个建议,第一,是请各位大人集思广益,若是数载之内,朝廷能定下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来根治鸦片之患,那臣以为为时未晚。第二,臣想请皇上与各位大人,对今日言事的许太常不予追究,如今弛禁之法虽说多有窒碍,可现行的章程也有不足之处啊?是以日后上言处置鸦片之人,应该会越来越多,而言事之人提出的办法,或许也会与朝廷现行章程有所冲突。若是今日果真惩处许太常,那日后言事之人,或许就会少一半,或许就会有许多可行的办法就此胎死腹中。所以臣认为,只要进言之人不触及朝廷根本体制,便自可上达天听,如今唯有此法,方可寻出根治鸦片之道,请皇上明察。”
阮元之言,究其大端,乃是居中立论,既没有认同弛禁之议,也将现行章程之弊一一言明,又没有明言其他言官御史之过,是以大半朝臣听了,也并无反对之言。虽也有些言官御史对阮元犹是不服,摄于阮元宰相之位,又知阮元德高望重,也不敢当面与阮元辩论,喧闹不已的乾清门前,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阮元,你方才之言,朕听明白了。今日听你们说了这许多,有关弛禁之议的利弊,朕心中也是有分寸的。”道光听着阮元之言果然妥善,也将众人前后发言斟酌了一番,便即向众人说道:“如今看来,许乃济所上弛禁之法,其弊端显而易见,又未必能得实利,着……予以驳回。今日言事之人,皆是为了朝廷社稷而进言,是以朕一律不予追究。禁烟章程,就暂时维持不变吧。若是日后你们之中有人,果然能想到更为稳妥,能收实效的办法,自可上疏进言,凡言及鸦片之事,朕一律不予责罚。今日议事,就先到这里吧。”
“吾皇万岁!”一众大臣听得议事结束,便即群起下拜,恭送道光回宫。
尽管此次议事本身并无任何成果,许乃济的上疏也被道光驳回,但几乎所有在场之人却也都清楚了一件事,有关如何处理鸦片问题的讨论,只会与日俱增。靠着旧有禁烟章程,在之前数年尚可维系的那层窗户纸,终于被彻底捅破了。
至少在此次议政之后,许乃济并没有立刻因为上言弛禁而受到惩处。但有关许乃济言事的不满,却并不会因为议事的结束,弛禁奏折被驳回而直接结束。坊巷茶楼之间,对于许乃济弛禁之言的斥骂之声,依然不绝于耳。甚至有些言辞激进的言官御史,在抨击许乃济的同时,也一并带上了阮元的名字。
很快,潘世恩和王鼎等人也都听闻了坊间这些对于阮元不利的传言,这一日便即由潘王二人出面,二人带着汤金钊、许乃普、程恩泽、龚自珍等一众素来钦服阮元之人,来到了阮元所居的蝶梦园处,想着将坊间流言告知阮元,并一同商议应对之法。
“老师,家兄今日有恙,实在不便前来。但家兄也托我向老师道歉,是家兄谋事不密,举止乖张,方才在朝堂之上被众人指斥,竟还要老师出面为家兄解围,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日众人入座之后,许乃普便也主动向阮元致歉道,看起来经过一场朝堂辩论,许乃济的精神情况,竟也是大受影响。
“季鸿,你也无须向我道歉,叔舟的事,我本来是不想管的,谁知道那日朝堂之上,到了最后,已经不再是政见之争,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对叔舟坐视不理啊?”阮元也向许乃普叹道,季鸿是许乃普的字,这时阮元便也以字称之。“至于其他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恩朝和你家彭寿的婚事,一切如故。唉,如今这些言官御史,正直之心有余,说话却不知轻重,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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