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点了点头,奎照和文庆便即退出内室,前去查看院中木箱。道光也向阮元笑道:“阮元啊,其实你家中样貌,朕一见便知你是清廉之人,这里不过是你家内室,外面还放了几架藏书,可朕一路过来,珠宝珍物却是一样都没见到。朕也是上午偶然念及你即将南归,方才到了你家,如此说来,国朝做宰相做到你这个样子,却也是不易啊。”
“皇上谬赞了,其实臣督抚九省三十年,不说别的,廉俸积下的便有不少,只是臣自知金银财产本是身外之物,还是要用在有用的地方,才无愧朝廷发给廉俸之意。这些书,有些是臣自己收购而得,也有些是自己刊刻的,若是能将此等文教之物传于后世,则臣亦感欣慰。金石字画,大多便只自赏,却是一片私心了。”
“你堂堂宰相,又是而立之年便出任督抚,一生廉俸,便只刻些书,置办些金石字画,那在朕看来,你已是无愧于清官二字。”道光自然对阮元藏书、金石之好不以为意。此时奎照与文庆也自归来,向道光言及木箱中确是青砖,并无珠宝财物。道光便让二人暂时退下歇息,又向阮元问道:“你家中田亩几何?致仕之后,可还足用?你为官五十年,有功于朝廷社稷,致仕之后,亦可支食半俸。”
“谢皇上,臣祖上田产约有数百亩,大半皆在扬州族人名下,臣仕官之后,给几个儿子置办了些田产,还曾为宗族之人购得些族产,全族田产约有千亩。”阮元答道。
“那分到你自己名下的,又能有多少?你这般家产,怎么配得上致仕大学士的名分?”道光也向阮元道:“朕前日看江苏杂税,其中有一笔是……芦苇,朕记得你籍贯在仪征,那边长江里有些小岛,是朝廷历年征收芦苇的地方,朕拨一部分出来,充作你家中之用。这区区芦苇杂税,朝廷本不介意,但给你家中添置一些,总也能让你日后生计充裕不少,大清的致仕大学士,不能失了体面。”
“皇上厚恩,臣自是感激不尽。”阮元也向道光躬身拜道。
“你如今宫衔还是太子少保吗?”道光又向阮元问道。
“回皇上,臣是嘉庆十九年之时,加了太子少保。”阮元答道。
“好,朕今日回宫便即拟旨,加你太子太保。”道光也向阮元答道。
所谓太子太保,与太子少保一样,属于隋唐之后的“宫衔”,自宋以后,宫衔也逐渐变为特赐朝廷重臣,以示恩荣的加官。清之前部分朝代宰相只有二品,甚至明代大学士本职只有五品,是以皇帝频繁为宰相加授太子太保职衔,用以提升大臣品级。清中叶之后大学士定为正一品,太子太保的加衔反而不多,却也更加尊贵。太子太保本职为从一品,但清代宫衔的品级需要单独开列,有太子太保加衔的老臣,品阶实际上还要高出没有太子太保宫衔的大学士半级,所以道光此时为阮元加太子太保,其实反而是升迁。是以阮元听闻道光加赐宫衔,也当即勉力起身,准备向道光叩首谢恩。
“你还是坐着,不必行礼了。其实朕今日前来,也是另有一件事,想要听听你的意见。之前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尊荣位分,但朕也希望,你致仕之后,若是朝廷尚有难解之事,而你又有自己的见解,那你自当直言于朕,朕决计不加责备。”说到这里,阮元方才清楚,道光定是因眼前又有了难题,方才屈尊驾临阮府,既然道光已经对自己屡加恩荣,那这次道光之问,自己也不能不答了。
“皇上竟有何事?臣自当尽臣所能,竭力相助于皇上。”阮元也向道光答道。
“黄爵滋前些日子的上疏,你也有所耳闻吧?”见阮元点了点头,道光亦自放心,续道:“这件事朕两个月来问了许多督抚,要旨在于二端,第一,应不应该继续下旨,严禁鸦片,第二,应不应该对吸食鸦片者处刑。这一次,所有的督抚对于第一个问题,回答都是一致的,愿意严禁。既然如此,朕也决定重申禁令,继续严禁了。只是第二件事,这吸食者是否应该受刑,督抚意见不一,三分之一以为其可,其余三分之二则以为不可。这两件事朕想再问一问你,既然督抚们都不反对继续严禁鸦片,那朕除了如今之法,还能寻出什么可行之策吗?吸食者之事,不知你有无见解呢?”
“是这样啊……”阮元听着道光之语,也明白了黄爵滋上疏的用意,其实所谓吸食者受刑,乃是无可无不可之事,黄爵滋之所以大张旗鼓的把矛头指向吸食者,就是考虑到这封奏疏一上,道光多半又会像之前许乃济上疏一样,遍寻督抚之策。那时督抚见道光将措辞如此严厉的禁烟奏疏颁下令其议论,就自然会将讨论重点放在吸食者方向,而对于是否需要继续禁烟这件事,也容易进一步向道光妥协,也就出现了所有督抚一致同意加强禁烟的结果。
如今看来,道光禁烟之意已决,但阮元自也有了计议,是以便即向道光答道:“皇上,吸食者受刑一事,臣以为欠妥,原因有二,第一是鸦片极易成瘾,不易戒断,第二是奸民取利,不择手段,许多百姓吸食鸦片之时,往往被人欺骗,以为自己只是在服药,待得醒悟,已然悔之无及。而如今各省,臣也听说确实有了些督抚,建设戒烟馆促使百姓戒烟,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戒烟处所并不多,很难惠及全体百姓,是以吸食者处刑,臣以为难以施行。不过……皇上,您如今也是下定决心,准备严禁鸦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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