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道:“刘大人降职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即便刘大人不再担任中堂之职,这侍郎总也是二品,总不会真像佩循兄所言,已至门可罗雀之境吧?”
刘镮之尚未回答,只见正厅之中,一位老人缓缓走出,见了阮元,笑逐颜开,道:“这不是伯元吗?你看看、你看看,这数年不见,伯元都做了庶吉士啦!真是有出息,伯元,你说你也是的,老夫听说,你三年前便到了京城,怎的这许多年也不来见我一见?若你早一年见见老夫,老夫当时还是大学士,那还不在皇上面前,保举你一番?只可惜呀,这一年老夫屡遭斥责,只怕以后在朝廷上,也帮不了你喽。”
这人正是刘墉,阮元见了,连忙作揖见过。听刘墉语气如此客气,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刘大人,晚辈出来京城之时,家中即有变故,故而耽搁了些时日,也忘了来拜访刘大人。今日翰林之中无事,才有了空闲,正是要谢过大人十年之前,仪征县署中点拨之恩。”
刘墉将刘镮之和阮元引到厅中,看座上茶已定,听了阮元这样一说,也笑道:“伯元,这般谦辞,可让老夫承受不起喽。其实老夫当日,也不过觉得你颇有才赋,只是一味求新求变,若无良师在侧,怕是日后轻躁冒进,反遭祸患。但那日康山草堂之上,老夫听闻李晴山先生居然是你恩师,那自然也就放心了。至于你今日做这庶吉士,哈哈,天下间有才学的读书人,那是成千上万啊,能从这许多人里脱颖而出,走到这个位置,便是老夫,也要自叹不如呢。当年之事,原是不需再相提及的。”
想了一会儿,觉得刘统勋和阮玉堂的事,这时候也是时候告诉阮元了,便道:“其实伯元啊,说起上一代的人,还是老夫对不起你们家呢。当日康山草堂之上,我记起了令祖名讳,实不相瞒,当年令祖在卫辉营参将的位置上,便是先父监察不慎,结果错听人言,罢免了令祖官职。老夫见过令祖履历档案,知道他是个有才干的将军,本来不致如此。你家之后的事,想来先父也有责任,今日老夫便替先父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阮元连忙站起,还礼道:“刘大人何需如此?学生见过先祖遗留文书,对文正公他老人家,绝无半点怨言。文正公为官清正,锄奸惩恶,乃是我辈楷模,学生怎敢对文正公有所非议?”其实阮玉堂遗留文书中,并未特别提及刘统勋,但阮元也不愿刘墉知道他暗自调查过此事,既然自己已经入了翰林,授官在即,过去的事,再提也没有意义,便杜撰了个理由,以安刘墉之心。
刘墉叹道:“其实罢官免职之苦,我当年尚未知悉,可如今这一两年,我办事屡屡失误,被皇上严加斥责,终是丢了大学士的官职,被降到侍郎。眼看着这几日间,来往的宾客都见不到了,伯元,令祖当年,只怕心中滋味,更加难受啊。”
阮元对此也颇有疑问,道:“刘大人,您一向勤勉谨慎,怎么皇上竟然,要对大人如此斥责呢?”
刘墉道:“伯元,我年轻之时,在江宁府任知府,那时确是壮年气盛,故而能有所作为,只是眼下……唉,你也看得出,这些年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今年春天,皇上忽然问起上书房皇子教习之事,居然发现,上书房教习师傅,竟然一连七日,都未能前往授课。故而皇上大怒,内阁、翰林里不少充教习的,都免了职,还有一些,皇上是想八旬万寿过了,再让他们致仕。我主管上书房之事,自然难辞其咎,故而也降了二品。想来近些年确是老了,祭礼、乡试……办错了好多事。”
想想又道:“伯元,先父对不起令祖的,只怕是还不上了。不如这样,老夫今日,另有两个字送于你,若你能牢记,也算老夫对当年的亏欠,有所补偿吧。”
阮元也知道再谦虚下去,刘墉必定不愿,故而只得站起,作揖而立,恭听刘墉教诲。
刘墉道:“这两个字,便是‘学寿’,伯元,我看你身体,原也瘦弱,若是读书过度,伤了元气,只怕未来,难以得享天年。可你需要知道,若你以后调养得法,即便身子弱些,却未必不能长寿。你爱读书,经史、文赋、历算无一不精,这老夫知道,可你想想,若是你寿命不长,你这一身的本领,要怎么施用出来?你愿意做官,愿意造福百姓,可若是功业未成,人却没了,那可是得不偿失啊。”阮元听刘墉言辞真挚,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便即应允了。
刘墉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书桌,毫笔一挥,“学寿”二字,立刻现于纸上。刘墉看着两个大字,也不禁笑道:“哈哈,老夫虽然这些年,办事不比从前了,但老夫的寿命,老夫心里有数,至少还要二十年好活呢!嘿嘿,别看和珅这些年势头正盛,说不定啊,他得走在老夫前头!”
可想道这里,刘墉忽道:“伯元,和珅派人给你送过礼,是也不是?”
阮元一听,也有些不明就里,道:“刘大人,和珅执掌翰林院,时常教授学生,这个不假,可和珅与学生,并无私下来往。刘大人说和珅给在下送过礼,在下确实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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