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爹爹想着,当年的事,总是有些对不起你和你娘。”阮承信道。“伯元,爹爹想着,爹都六十三了,也做不了别的了。这样吧,日后你幕中有何不决之事,只管来和爹爹商议,你幕友不多,爹也算一个,怎么样?爹爹想着,当年这《左传》、《通鉴》都读下来了,也总不能一生碌碌无为不是?”
“爹爹这如何使得?孩儿若有不决之事,相问于爹爹乃是本分,又怎么能把爹爹视为幕友呢?”阮元忙谦辞道。
“伯元,爹爹想来,这一生漂泊,无所作为,心中才真是过意不去。你若是真的想孝敬爹爹,就给爹爹这个机会试试。你也是读书人,这读书人的心境,你自然应该懂的啊?”
眼看父亲态度坚决,阮元也不便再行谦让,只好道:“那……日后孩儿有不决之事,自然要告知爹爹,可爹爹绝非寻常幕友,还请爹爹日后,不要再这样自谦了。”
“伯元。”阮承信忽道:“你小的时候,爹爹教你的,可不只有读书学行啊,这习武之事,爹爹记得,当年可要比读书之事更加上心。你文学一道,爹爹倒是不担心,可若不能时常照顾武事,只怕你这身子,日后疏于锻炼了,要生病的。”
“爹爹多心了,这武事孩儿也记得呢。在山东的时候,孩儿平日还经常出去骑马呢,爹爹忘了?”
“那是山东,这浙江可就没有你骑马的地方了。不如这样,你看那边竹林子里,倒是有一块空地,不如这样,再过半个月,等你把杭州府的督学之事做完了,爹爹再和你比一次箭,如何?”
看着父亲盛情相邀,阮元自然也无法拒绝,笑道:“既是爹爹心愿,孩儿照办便是。只是这里只咱父子两个,相互比试,也未免有些乏味不是?”
“伯元,你若是疏于武艺了,就乖乖承认,可不要拿这些来推脱。怎么,你幕中诸人,竟是一个会射箭的都没有?这浙江文士,也都拉不开弓,习不得箭不成?”阮承信笑道。
阮元听着父亲谈笑,却也忽然想到,自己来浙江做学政,其实和山东一样,应当联系、交往的士人,自然都不能少。父亲说是要和自己比箭,其实也是希望自己借此良机,寻得杭嘉湖一带的名士前来共事。既然如此,这箭术之会,自然是要悉心准备一番了。
就在此时,园子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渐行渐近,阮元目力一向不错,待那人走近得数步时,便已看出那人是焦循。看焦循面色时,只觉他脚步匆匆、喜形于色,也不知有何好事,只好暂时离开父亲,走了过去,正好在影桥正中迎上了他,问道:“里堂,看你样子,今日是有喜事吗?怎么你这高兴的,平日要走三步的路,今日两步就走过来了?”
焦循笑道:“伯元,今日自然是大喜之日了,有一位故人,想着你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快快过来,见到他老人家,准保你今日高兴!”说着也拉了阮元,快步走了回去,待到严翼堂之畔,只见眼前一个人影,似曾相识,再走得近些,阮元也不禁大喜道:“胡先生!”
原来阮焦二人眼前这人,正是阮元少年时的第一位外家恩师胡廷森。他十余年前与阮元相别,此后除了书信言及入京会试之事,便再未能相见。十余年间,萨载早已故去,胡廷森也已经七十有余,便在家闲居,阮元上次回扬州,也因时间短促,未能一见。却不想他竟然主动南下,到了杭州来看阮元。
胡廷森看着阮元,也不禁老泪纵横,道:“伯元,老夫还记得,就是十年之前,你给我写信问我入京赶考之事。当时我想着既然江总商愿意出资,解了你衣食住宅之忧,那便入京一试,又有何妨?哈哈,没想到啊,你这一去,才十年,竟已是二品命官了……老师授业一生,原想着你虽是学生里最聪明的,这官场沉浮不易,前途倒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你学有所成,老师也就满意了。可你眼下成就如此,真是……老师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说着说着,想起二十年前,江府授业的种种过往,胡廷森竟也开始哽咽起来。
阮元也连忙走上前来,扶住了胡廷森,笑道:“老师,学生确实幸运,太上皇帝在位之时,屡加恩赏,才有了学生今日。但学生也想着呢,若是学业有成,自然不会忘了老师的。老师年纪大了,也该学生回报您了,这严翼堂之侧,尚有些客舍,便是为学政署的幕宾而设。老师若不嫌弃,就在学生这里住上几日,也让学生尽弟子之仪,如何?”阮元这一番盛情相邀,胡廷森又怎能不满意?连忙俯身答谢,阮元自然也不会让老师如此谦敬,立刻扶起了胡廷森,抚着老师进了严翼堂,寻了个位置坐下。
焦循看着二人师生和乐,想着自己也曾受胡廷森授业,当年在江府之时,还曾经因为是外姓,被江家子弟敌视欺辱,当时胡廷森为了他二人,不惜以律法训诫江府子弟,最后眼看二人不愿留下,自己也离开了江家。可不想二十年过来,江府竟然日渐败落,而阮元则平步青云,身居二品,反倒是江家要对阮元毕恭毕敬了。一时眼眶也渐渐湿润,想着说几句安慰恩师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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