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宋时的事你很懂嘛?”另一个一脸精明的考生一脸不屑道:“来,你既然懂宋史,那我问问你,这策论中所谓‘审官院’,是个什么东西?选官任职,从隋唐起就是吏部说了算,怎的到了宋朝,又出了个审官院呢?”
“这审官院,不瞒兄长,确是宋时独有。”江浙考生笑道:“宋初官制,多从五代旧俗,更兼宋初宰臣,大半不学无术,却不知唐时旧制,设官分职,其实混乱的很。是以宋初一百二十年,虽有吏部却不治事,反而另设了审官院主持官吏考绩之事。到了神宗元丰年间,重行唐制,审官院便被废除了。如此问题,在下觉得,也不算难嘛?”
“懂点宋史,又有何稀奇?”一脸精明的考生依然无动于衷,道:“这里还有一题,叫什么……项忠擒满俊,你且说说,这是何事?我看上面可是写了,这项忠是明时人,却与宋史无干了。”
“这位仁兄,听你口音,像是西北人。那满俊反明之时,所在乃是西北固原,倒是应该和仁兄更近些啊?”江浙考生笑道:“那是明成化初年,西北边将满俊反抗明廷,明宪宗便令项忠前往平定,彼时项忠之兵不多,满俊又据险死守。所以呢,项忠连施妙计,先是焚毁其边地粮草,断了满俊孤城水道,之后擒得满俊副将杨虎狸,策动其反正,杨虎狸回城之后,便诱满俊出战,最后项忠设伏破之。其实成化之初,川楚亦有反抗朝廷之事,项忠也曾在川楚立下大功,所以这次出题,我想着考官也是希望我们借明时之事,使本朝有所借鉴才是。其后彭泽平河南,韩雍平藤峡诸事,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什么一样的道理?这前线战事,和你我有何干?你说这许多,皇上能让你去领兵打仗吗?”矮胖考生在一边也不屑道:“还有前面那些问题,我看一样是主考自己炫耀自己用的。那什么纪事本末,什么袁枢的,又是什么?我先前都未识得,怎么这一考会试,全是平日闻所未闻之事呢?”
“这位朋友,连纪事本末都不知道,这会试你考不中,也是情理之中啊?”这时,又有一位青年书生自侧畔走近,听他口音,似是江苏人,但京味甚重,竟似久居京城一般。书生笑道:“这在治史之人眼中,不过是个最为简易的问题。纪事本末因事成文,其实《国语》早有先例,至于袁枢之下,明时有陈邦瞻宋元本末,国朝之初,又有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尚在钦定《明史》之前,这些我十余岁时,便皆熟稔,怎么到了你这里,竟似纪事本末之书,都不存在一般呢?”
“你……你得意什么?我不知道又能怎样?小子,这科举考场,我也进了不下十次了,谁不知道最重要的,就是头场四书经义?你那三篇四书文做得不好,还说什么纪事本末,什么宋史明史?考官看都不会看一眼吧?”矮胖考生眼看策论中几个问题都无法回答,不禁恼羞成怒。
“你都进了十次考场了,这四书经义,这次你就确保能入得考官法眼?”后来的青年考生笑道。
“哼,那你可小看我了。不瞒你说,这三篇经义,我还真是运气好,全都是我练笔不下十几次的。当时我考完头场,就知道今年一定中了!却没想到后面这什么策论,尽问些我不懂的事。那又如何?我这篇四书文,我自信能拔头筹,到时候考官即便看我策论有脱空之处,也不会因此黜落我的!这进士我是当定了,走,咱兄弟几个喝一杯去!”矮胖考生眼看策论一道,自己完全不占上风,索性拿出“成例”这个杀手锏来,眼看江浙考生与后面那青年一时无言以对,自是无比得意,遂与几个身边考生一道去了。
江浙考生看着这几个考生离去的背影,不禁叹道:“兄台,其实他所言不错,科举历来都是最重头场,这策论小弟做得,倒是真正合了心意。可四书文嘛……其实我想着,自己火候尚未臻一流,也不知考官能不能一并看下去了。对了,在下萧山汤金钊,字敦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青年道:“在下王引之,字伯申,本是高邮人,因家严在京为官,是以目前在京城居住。敦甫贤弟史学之事,看来果有出于人上之才,若贤弟不弃,我愿与贤弟为友。”
“王引之……”汤金钊听了这个名字,不免有些惊奇,竟陷入了沉思,喃喃道:“我记得我去年在杭州书肆,购得经义之书数部,其中有一部《经传释词》,解得确实不错,当时书上提名,便是王引之三字……王兄,难道你竟是撰写此书之人?而且此书之序,是高邮王怀祖先生所写啊,难道王兄也是……”
“让汤贤弟见笑了,怀祖先生确是家父。”王引之笑道:“其实这《经传释词》,我看来多有不成熟之处,正想着再详加修订呢。只是家父认为,如此却也够了,我不过是个举人,还需要在学术上与人多加交往,方能有所进益。既然要交往,自己便要有作品先行传世,所以先刻一版出来看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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