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忽听得巷口之处,竟传来了阵阵马蹄之声,一名官员乘马而过,见了二人争执,便下了马,将马交给身边仆从后便向着卢氏叔侄而来。见了卢荫溥,也向卢逊问道:“这位先生,您身边这位,可是朝廷里的卢司仪啊?却不知先生是因何故,竟要和卢司仪争执呢?冒犯朝廷命官,在本官看来,可不是好事啊?”卢荫溥看这人时,也是一阵惊诧,他在朝为官二十年,朝中高官样貌,自然熟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晋升了吏部侍郎的托津。可托津与自己之前除了短暂数月共处军机处之外,便再未曾共事,这日却又是为了何故,竟主动向自己叔侄搭话?一时也不敢言语,只听着卢逊的说词。
“这位大人,这是我家家事,你眼前这位卢司仪,其实是我远房侄子,我做表叔的,训斥侄子,有何不可啊?再说了,我这房子自十八年前就租给他住,他呢,十八年来,就没几次能按时交上房钱的时候!这个月的十两房钱,您看看,他又交不出来了,那我也没办法了,这房子我不能白给他住啊?再说了,他不就是个员外郎吗?员外郎在这京城里,他也好意思叫朝廷命官呀?就我随便出门转上半个时辰,都能看到三五个员外郎呢!今日我就这一句话,要么他拿钱,要么他走人!我只看银子!”卢逊想着这房钱之事乃是家事,用不着托津插手,对他说话,便也毫不客气。
“不过十两银子,那我替他出了吧!正好,我这里有二十两,给你做房钱,也够卢司仪再住两个月了吧!”卢荫溥更是万万没有想到,托津居然会主动对自己伸出援手,一时冷汗直流,愣在当场。
“托……托大人,这,这可使不得啊?”愣了半天,卢荫溥方才支吾道。
“没什么使不得的,卢司仪,我这人就这个性子,这二十两银子,我觉得花得值,那我一定要花,在我看来,用二十两银子换你两个月安居,那是朝廷的幸事,我又何必在这等要事上吝啬呢?且不说二十两,就算再多,今日我也愿意帮你出了!”不想托津之言,竟是如此纯朴豪放,卢荫溥做京官二十年,即便早年翰林相遇诸人,都不曾对他说过这样慷慨之语。一时之间,卢荫溥身子也微微颤抖了几下,险些掉下泪来。
“这……大老爷,此话当真?”卢逊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信,那就给你看着!”说罢,托津便从侍从手中接过几锭银子,放在卢逊手上,道:“自己掂量一下,不够二十两,我再加给你就是了。”
“够了,够了!”卢逊眼看手里已多了四个五两一锭的银锭子,自然笑逐颜开。也对卢荫溥道:“既是如此,你就接着住下吧,还不快谢谢这位大人?”
“这……下官谢过托侍郎相助之恩,侍郎大人……大人对下官实是恩重如山,若是大人不弃,寒舍尚有些茶点,下官想着,便请大人入内一叙,大人如此大恩,下官总不能毫无报答不是?”卢荫溥想着托津如此慷慨,不觉有些惭愧,只得想着临时招待他一番。
“好,久闻卢司仪才学过人,家中也是数代书香,能与卢司仪一叙,也是幸事啊。”托津却也没有拒绝卢荫溥的好意。
卢荫溥自也大喜,忙迎了托津入内,坐了上座。可卢荫溥居家向来寒素,这时却也备不出多少茶点,只前后翻了一翻,取了些上一年存下的旧茶叶,为托津沏了茶。茶水煮沸之时,茶叶气味四溢,卢荫溥多曾在外品茗,自也清楚这茶味寡淡,茶水水质亦是平平,远不足与阮元那龙井团茶、西湖清泉相提并论。只好对托津陪笑道:“托大人,这茶看来是淡了些,只怕不合大人心意,还望大人见谅。”
“卢司仪,你还挺诚实的嘛?”托津不禁笑道:“看来正是你太过诚实,方才误了晋升之事。不过我也听闻,司仪去年还在杭州出过学差,怎么?你浙江的学生,连一个送礼的也没有吗?”
“大人见笑了,其实,送礼的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会试那会儿,还是收了一些的。不过下官这家中境况,大人也看得清楚,即便收了礼,也不过是把之前欠的银钱还了。要说以后的房钱,就真没有着落了,更何况有些学生家中本不宽裕,怎么能麻烦他们出钱呢?有几个愿意送的,我也推却了。现在想来,还真是糟糕,大人这二十两银子,我可怎么还啊?”卢荫溥不禁叹道。
“卢司仪,在我看来,论才学,你在这朝廷之中,也算有数的了。这区区二十两银子,你至于看得这样重吗?”托津问道。
“才学?可才学换不来银子啊?”卢荫溥不禁苦笑道:“托大人,您也清楚,我一个五品官,一年官俸能在京城活下来,就不容易了。眼看我也快五十了,谁知道以后的路,又会……”
“可我倒是觉得,卢司仪或许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改变如今的境况啊?”托津忽然笑道,卢荫溥听了,也不觉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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