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于阮元而言,如此放松,安心饮宴之时,却也实在短暂。很快,阮元便再次投入军政要务之中,指导军务传单印制,悉心询问这一年的水旱实情,无暇再顾其它。却不知这时的京城之中,一场间接影响了自己命运的风暴,已经渐渐展露出了涟漪。
清代皇宫太监之数,虽不如前朝之多,为了应对宫廷事务,总数却也不少。只是历代清帝鉴于宦官乱政之祸,对宫廷太监,往往严加限制,太监最高不能过四品,平日皇帝参议政务、引见大臣,太监只有带领引见之职,大臣见皇帝后,太监便需撤出,不得过问半分政事。但反过来,皇帝眼看太监对于皇权已构不成威胁,也会在后宫事务上,对太监多有任用,以为补偿。先前乾隆颇为重用的鄂罗哩,入嘉庆朝之后,其职务渐渐被嘉庆信任的张进忠取代,但嘉庆对鄂罗哩也算客气,见他年近七旬,老迈不能大用,便将圆明园内后宫清扫之职交给了他,平日只需监督其他太监打扫即可,不用亲历亲为,鄂罗哩谨慎一生,余财不多,能在宫中得一闲职终老,倒也清闲自得。
圆明园中的九州清晏,是当时嘉庆与大半后妃寝居之所,正中的奉三无私殿可以召见大臣,奉三无私之后,便是皇帝就寝之处九州清晏殿。而九州清晏东侧,则是星罗棋布的后妃寝宫,其中最大的宫殿称天地一家春,嘉庆本人便诞生于此。这日鄂罗哩在正房、后殿之处巡视过了,正想着回房歇息,却只听得前面脚步匆匆,声音沉重,竟似有官员到了这片后殿之内。
鄂罗哩忙走上前来,准备相迎,不过片刻,面前果然多了一位二品大员,鄂罗哩倒是认识,这人正是刑部侍郎、内务府大臣广兴,广兴之后,还有几名随从,最前一人捧着一道诏旨,看来是嘉庆有旨向后宫颁发,特令广兴作为内务府大臣到了这宫禁之内。鄂罗哩也向广兴行了礼,笑道:“哈哈,这不是广兴广侍郎吗?广侍郎,今日前来后宫传旨,可是有什么要事啊?”
“哦?是鄂公公啊?”广兴见了鄂罗哩,倒是只如同见了个寻常之人一般,对他不冷不热地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来年皇上就要过五十大寿了吗?皇上想着后宫之内,也自当多些恩赏才是,所以特派我来后宫传旨,今年赏赐的绸缎,按往年之数加一倍发放。也让后宫嫔妃都过个好年,算是皇上一番厚恩了。”话虽如此,可嘉庆对后宫之事本不如历代先祖那般在意,这时嘉庆后宫之中,包括皇后在内,有封号的妃嫔也只有十人,即便多发赏赐,却也不算铺张。
“是啊,皇上这后宫冷清好多年了,去年恩嫔入了宫,有封号的妃嫔也才凑了十个,可这逢年恩赏,却还不及高宗皇帝那会儿,这些年终于也有一年,能给后妃们多发些绸缎了。”鄂罗哩迎合道:“看着广侍郎现在样子,哈哈,老奴都快记不清了,方才还以为是令尊高相国呢。还记得老奴年轻的时候,看着令尊意气风发,如今呢,广侍郎也是前途无量,唉,反倒是老奴年纪大了,这一两年啊,是越发觉得自己不中用喽!”
“哈哈,鄂公公还认识家父啊?”广兴也不禁笑道:“可是家父健在之时,却没对我说起过鄂公公啊。还有啊,鄂公公,若是你年轻时认得家父,那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吧?”
“唉,高宗皇帝禅让那年,还问过老奴年纪,当年啊,老奴是五十八,这一晃十三年,都七十一了。老奴也知道,再过几年,我这身子也就该入土了,广侍郎,你这风华正茂,可真是让老奴羡慕啊。”鄂罗哩陪笑道。
“鄂公公说哪里话呢,这生老病死,本也是人之常情嘛,也罢,既然你还记得家父,那到了你归去那一日,我也来为你上柱香便是。”广兴泰然自若的说着,却全然不在意鄂罗哩的所思所想:“还有啊,你这年纪,我看来怎么都是致仕归家的年纪了,要不然你也去跟皇上说说,就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你毕竟侍奉了高宗皇帝那么多年,就凭这份苦劳,皇上也该准你归家啊?”
“唉,广侍郎还年轻,这归家养老之事,或许您还没想过呢。”鄂罗哩叹道:“我这般年纪,若是自行出宫养老,还能做得什么事?到时候,只怕在这京城里,一二年功夫,这家产也就耗尽了。所以啊,还是想着能办事的时候,在这宫里多留几日,总也有份俸禄,我可是拿三品俸银的。这样到了出宫的时候,多积些银子,日子才宽裕嘛?”
“鄂公公,若说别人年纪大了,不愿致仕,有的是家中子侄族人众多,失了俸禄,便不好供养宗族,却也能理解。你也没这个问题啊?”广兴说着说着,言语也不禁肆无忌惮:“你想想,你一个五十年前就阉了的公公,怎么,家中还要养上三房姨太太不成?那银子都是你自己的,省着点花,也就那么几年,过去了就过去了,难道还有人盯着你不成?我知道,你在高宗那个时候就经常看着大臣致仕,或许见得多了,感同身受了。可咱们都是尽心国事,世受皇恩的大臣,你一个阉宦之辈,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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