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家中,阮元自也再无公事,无奈之下,也只好取出了他旧存的一部《经典释文》,准备编订《十三经经郛》。只是经注之事,尚可自己完成大半,《浙江通志》编订,却事关浙江一省风土人情、财赋军务,不开通志局,绝无可能以一己之力编修。想着这次停职,多半后面便是调离浙江巡抚,这样一来,修志之事便彻底夭折,阮元抄写经注之余,也不觉时常叹息。
这日正好焦循到了抚院,来看阮元,说起修书之事,阮元也不禁对他感叹道:“里堂,这修志之事,是我在杭州最后的心愿了,只是可惜啊,如今这个样子,我这次浙江巡抚,是终究要有遗憾了。”
“伯元,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不过就是刘金门的事,一时失察,皇上为何对你的惩处,也如此严厉啊?依我看来,皇上这是糊涂了!”焦循这些时日一直担心阮元,这时见他两任浙江,竭力为公八年,不禁最后没得到嘉庆一句褒奖,甚至还有罢官夺职之险,也不觉为他打抱不平道:“皇上……皇上他知道什么?!不说别的,就说今年浙江米价,这能怪你吗?本来这些年浙江生齿日繁,米价就不好降下来了,今年春天,你给德清县捐了四千两银子释放赈粥,刚入夏那会儿,又在余姚、上虞捐钱施赈,两县绅士听说你捐了钱,纷纷出资相助,一共捐出了好几万两,他们为什么愿意出钱,还不是因为你捐了钱,他们相信你能把钱真正用到实处!也正是因为受灾的地方,百姓有了赈粥,生活无忧,所以咱们今年才没报灾,可皇上却还要拿米价的事挑你的不是,你平日总说皇上知人善任,可这知人善任,我今日竟是一点都没看到啊?!”
“父亲,焦伯父,杭州米贵之事,孩儿也略知一二。”这时,阮常生和孔璐华看着焦循神情激动,也一并来到了书房,阮常生也对焦循说道:“孩儿成亲以后,去年春天去过宝应,宝应和高邮,这几年一直有水灾,所以米价贵了许多,今年也是一样,他们缺米,就从苏杭买了不少米过去,这一下就把苏杭米价带贵了,本是江苏之事,却与爹爹无干啊?而且,蔡逆那边,听说这一年来,根本就没得到多少接济啊?”
“常生,依我说,不光是米价的事,这刘金门的事,我看也是扑溯迷离,原本伯元说刘金门无过,后来又说确有醉酒改文之事,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他一时失察,就算伯元受牵连,也不过是降级处罚吧?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多出了这连号的说法呢?”焦循回想刘凤诰一事,却也觉得不服。
“伯父,孩儿这件事也听爹爹说了不少,所谓连号,本是托大人和卢大人来了杭州以后,才传出来的,之前陆御史参劾刘大人的时候,都没听说什么连号啊?”阮常生道。
“常生,连号之事,另有隐情,你就不要说了,总之……这次也是我一时糊涂。”阮元之前并没有将刘凤诰受到逼供之事告诉儿子,这时想着其中内情复杂,还是不愿让阮常生深究下去。回想刘凤诰之事,阮元却也想起了母亲林氏临终之前,告诫自己的言语,不由得轻轻叹道:“娘……您临终前那一番话,孩儿从来记得,二十多年了,孩儿以为身边旧友皆是可信之人,自然无需多虑。可孩儿竟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这件事却是应在了金门身上啊?”
焦循并不知道林氏临终之语,只是想着刘凤诰一案,还有许多疑点未明,便又问阮元道:“还有,伯元,那任泽和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都说任泽和是你以前的同学?我和你共事这么多年了,怎么一次也没听你说起过呢?”
“里堂,这件事……或许也怨不得夫子的。”孔璐华这时却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册子,递到了焦循手上,看册子时,竟是一本乾隆五十四年己酉科题名录。孔璐华也对焦循道:“你从后面看这册子,便一切都清楚了,任泽和,确实是夫子这己酉一科进士没错,可是夫子他们当年,考中进士的一共九十八人,夫子排在第六,那任泽和……是倒数第五名啊?据我所知,这样的名次,考中以后不是六部学习,就是外放知县,夫子却一直在翰林。那你说,夫子这过了二十年,又怎么能记住这样一个同学呢?”
“夫人,这件事是我失察了,若不是我急于办理海防之事,这次来了杭州,连《缙绅录》都没有重新看一遍,要是我办事之时,能像上一次那样仔细,或许事关任泽和,我能早作些准备呢?”其实一年下来,浙江多有礼仪要事,阮元倒是也认识任泽和,只是阮元早年与任泽和共处时间不多,根本没记住他,又从来不许下属官员随便过来送礼,一年来重点布置海防,也没有特别接见任泽和一次,更兼阮元先前治浙,吏治大有改善,是以这时阮元也有些过于自信,许多查吏之法都未能重新实行。结果直到刘凤诰告知,阮元才清楚任泽和底细。这时他也不愿多言名次之事,只是自责这次巡抚之行,确有些事未能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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