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自然清楚,无论政事之上,自己和百龄、嘉庆有无异同,漕运公事,依然还是要如期督办。回了淮安之后不过数日,第二批北上的漕船也已经集中在淮安河道,阮元便也再度北上,很快又到了浅水区之前,想着若是不能兴修闸口,这次就只能让漕工水手拉纤过境,虽说自己与漕运各帮关系尚属不错,却也不好开口。
但阮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孙星衍和焦循居然乘了快船,一并到了自己所在驿馆之畔。阮元又惊又喜,连忙让杨吉请了二人过来,问起二人前来缘故。
“伯元,我和渊如兄在扬州,听闻如今淮北情况,有些不对,或许……或许会有变故。所以你这次北上,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虽说我和渊如兄腿脚都有些不便,却也只好跑这一趟了。”不想焦循一看到阮元,便即对他如此说道:“伯元,这大半年来,扬州就只下过几场雨,雨量大不如前,我们也听闻,淮北之处尤甚,而且,就在这些时日,淮北已经有了不下十万饥民!你在这江淮之地督漕,可曾看到这些人?”
“里堂,你说得不错,就在我们这驿馆外面,就聚集了不少饥民,搭了几百个棚子,我从骆马湖那边回来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些。”阮元听着焦循之语,顿时想起,自己为筑闸之事数次北上勘察河道,路上所见饥寒交迫,全年绝收之人,不在少数,也继续向焦循问道:“可若是按如今情况,皇上应该会考虑放赈之事了,你说这……这会有变故,却又是何意呢?”
“伯元,这件事我看来,绝计不容小觑啊。”孙星衍也对阮元说道:“就在前几日,我和里堂在扬州外面,也看到了不少饥民,正在扬州求食,若只是求食倒也罢了,可他们之中,竟有人风传,说……我记得是,九月十五,天劫将至,届日起事,以应天劫!伯元,这起事云云,若是事实,可是要谋逆的大事啊?!而且,若是只有那一两伙人如此作想,却也无妨,这沿漕一线,不说别的,就我们在过黄河时看到的灾民,便有数千人,那前后通算,当不下十万人了,若是这十万人果然都信了这什么天劫的鬼话,到时候,这沿漕上下,恐有大祸啊?!”
“孙……孙先生,这怎么会呢?”杨吉在一旁也不解地问道:“就算果然有人想要……想要起事,那这些百姓都糊涂吗?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去干呢?”
“ 不是百姓糊涂,是眼下这沿漕数万百姓,根本就没有活路啊。”孙星衍不禁叹道:“今年大旱,这咱们都知道,可我听说皇上眼下也只向河南、山东进行了放赈,还没到咱们这边呢,听说百姓春耕,要么拖到了初夏,要么就直接无法耕田,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他们青黄不接之际,最是乏食。眼下各府县也没有办法,只好设了一些粥厂以供捐赈,但如此多的灾民,要是没有皇上下旨增发赈粮,仅凭州县之力,不够用啊?百姓衣食无着,前途未卜,这连年的天灾,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好起来,如此境况,他们必然有不少人,已然心生绝望之念,再被人这样一挑唆,那这天劫之事即便荒诞,也会有人去盲从一试了!若是咱们现在不能让百姓安稳下来,把这个秋天支持过去,只怕果然到了九月十五,会出大事啊?”
“可是渊如兄,眼下已经是八月,就算伯元现在上疏皇上,请求皇上拨粮放赈,九月十五的时候,赈粮也未必能够尽数到淮啊?更何况,前面这一段河道,尚需拉纤渡漕,其他地方的粮食,又哪里来得及运抵淮北呢?”焦循想着天灾人祸交并的现实,一时却也没了主意。
“拉纤、放赈、灾民……”阮元一边念着这几个词,一边也先对杨吉说道:“杨吉,你这就去那边灾民的棚子附近看看,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听一听是不是果然有人,在念及所谓‘天劫’之事。”杨吉看阮元神色,也是颇为凝重,当即点了点头,前往驿馆外面去了。
阮元三人在驿馆看着馆外,一时也是踌躇不决,直过了一个时辰,杨吉方才奔了回来,见着阮元,也连忙道:“伯元,我……我看得清楚,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天劫之语,只是有十几个人,正聚在一个棚子旁边,向着西边,双手抱着肩膀,反复念着几句话,什么……真空,什么……父母,伯元,他们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这时阮元却也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当地,迟迟不语。
“杨吉,他们所言,可是‘真空家乡,无生父母’这八个字?”迟疑许久,阮元终于向杨吉问道。
“好像……好像是吧,伯元,你怎么知道啊?”
“这……如此说来,这不是什么天劫,这是大难啊!”阮元反复思忖,几年里一系列颇为难解之事,就像珠子串成了线一般,一点点形成了联系,闰八月十五、天劫、真空家乡的所谓“真言”、林清坐殿、江淮百姓中的种种举动……
“伯元,我怎么觉得,这件事你知道的其实比我们多啊,要不,你给我们讲一讲,你到底遇上过什么事,怎么样啊?”焦循看着阮元神情,也主动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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