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年五月初六的养心殿前,一早便已是人来人往,诸多太监将殿外道路清洗一新,以便大臣入觐。阮元这日排在入觐群臣的第二位,而阮元之前,道光还召见了大学士、军机大臣曹振镛。是以阮元只得先在隆宗门处等候,眼看隆宗门上,天理教攻入紫禁城时的箭头仍然嵌在匾额之上,可紫禁城内却已然换了主人,一时之间,阮元竟也多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而这时的养心殿内,曹振镛的奏对却并未结束,道光看着面前的几封奏折,向曹振镛道:“你且看看这些奏疏,同为旗人公折,自称居然都不一样,朕前几日看过高宗皇帝旧时上谕,高宗皇帝之意,是旗人公折称臣,请安、谢恩、私事奏对方自称奴才,如今这些旗员,怎么一个个公事折奏也都自称奴才了?你也再下去拟一道上谕,把高宗皇帝旧制重申一遍,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朕看的是下面督抚藩臬具体做了什么,至于自媚之语,朕何尝在意过呢?”在乾隆时代,旗人文官公私奏折自称之事基本上是严守乾隆上谕。但进入嘉庆时代,很多旗员便已频繁在公事奏折中以奴才自称,嘉庆也曾一度纠正,可自称奴才的旗员却越来越多,到了嘉庆后期,嘉庆已经无力再去详细区别这些细节,旧时规定也几乎无人再来遵守,旗人大多不再区分公私奏折,只自称奴才了事。道光偶然发现乾隆旧时上谕,方才想到此节。
“臣遵旨。”曹振镛当即答道。
“不过话说回来,督抚……朕下一个要见的阮元,朕想着好像从皇阿玛亲政开始,就一直在外做各省督抚,反倒是京官只当了三年。如今想想,朕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啊?阮元平日上奏不少,朕都看过,是个尽于职守的总督,本也是该封赏的。只是……这阮元除了公务之外,平日为人如何,你可清楚啊?”道光这日除了一件纠正官员称谓的小事,倒是没有多少要事可言,便也向曹振镛问起了下一个前来觐见的阮元。
“回皇上,两广总督阮元,是高宗皇帝和仁宗皇帝都颇为看重之人,前后督抚直省,已有七省之地。臣听闻,这阮元平日政事之外,亦有修书兴教之功。年初广东已经将新修成的《广东通志》送到了京城,一共三百三十四卷,而臣看旧档记载雍正之时的《广东通志》却只有八十卷,如此说来,阮元对于刊刻之事,要比其他督抚尽心得多了。”曹振镛当即答道。
“尽心于刊刻之事……”道光听曹振镛说起阮元修书,也开始思索道:“三百三十卷……比旧志多了整整四倍啊?这阮元要修成这样一部书,花的工夫应该也不少吧?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够勤于政事呢?”
“皇上,直省之事,皇上或许不知。其实编修这种三百卷之多的巨着,绝不是督抚一人能够完成的。”曹振镛也向道光解释道:“臣听闻阮元在江南广东,都颇得士人好感,是以广东修书之议刚刚传到江南,就有不少在江南已经小有名气的读书人,主动前往广州,助阮元编修通志。除此之外,阮元延用幕僚,亦是多用人才,其幕友大多也都是地方闻名的文人墨客,或者说,许多文人,会以进入阮元幕府成为幕友,而自诩得志。当然了,这些都是民间不愿再应科举的那些生员举人的心思,皇上却无需在意。”
“是吗,阮元在天下读书人中,看来是颇具声望啊……”道光听着曹振镛之言,似乎也想到了更多问题。
“皇上,臣也听闻,如今阮元年近六旬,所以准备刊刻自己的文集,用以给自己庆寿。这文集一出,就连如今京中,许多好学之士,亦或曾受阮元提携的后学,无不是赞誉有加。臣这里有一篇文章,是内阁中书龚自珍所作,龚自珍是浙江举人,他那一届的主考是吏部王引之王侍郎,王侍郎考中进士那年,副主考正是阮元。”曹振镛一边说着,一边也取了一张素笺出来,见道光模样,似乎道光也想听一听这篇文章内容,便即念道:“‘今皇帝御极之三年,天晴地爽,日月穆耀,美阳之气,俭于耆臣……公宦辙半天下,门生见四世,七科之后辈,尚长齿发,三朝之巨政,半在文翰,幽潜之下士,拂拭而照九衢,蓬荜之遗编,扬屹而登国史,斗南人望,一时无两,殿中天语,字而不名。公知人若水镜,受善若针荠,文梓朽木,经大匠而无弃,器萃众有,功收群策。……张华腹中,千门万户,孙武囊底,八地九天,古之不朽有三,而公实兼之,古之上寿百有二十,而公甫半之。由斯以谭,其诸光明之日进,生物之方无穷也乎?’皇上,臣与阮元多年不能共处,所知之事不多,若是这龚自珍所言句句属实,那阮元为学之长有十,为政之功有六,实在是国朝难得一见的股肱之臣啊。”
“是吗……这文章如此之长,难为你了。”道光听着这篇恭贺阮元六十大寿,为阮元文集专门撰写的序文,初始听着,尚且面如平湖,不见喜怒之象,可曹振镛读到一半之后,道光却已渐渐皱起了双眉,似乎龚自珍华美言辞之下,另有一重因由让自己感到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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