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此一来,那彦成便也遭到了弹劾,很多官员素来不相信那彦成所谓平灭浩罕之言,这次浩罕唆使玉素甫东侵,又有那彦成驱逐商旅的名义,是以诸多官员也将那彦成驱逐商人之举视为公然挑衅,认为是他办事无方,才导致玉素甫之役。道光与乾隆对边境的认知也全然不同,原本就不认同那彦成用兵之念,眼看他驱逐商旅和这场战争多有关连,便即认定了那彦成误国肇衅之罪,再次削去那彦成一切官职。而那彦成经过这次罢官,也自知年事已高,再任要职已是全然无望,在家闲居不过两年便即染病,到了阮元见他之时,已是无力起身,性命只在数日之间。
而这时看到阮元,那彦成也不禁回想起自己一生往事,少年时立志报国,中年时几经起落,到了临终之际,竟是一世功名,尽赴流水。也向阮元苦笑道:“伯元,这几日我回想当年旧事,想着咱们考中进士那个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后来和珅就擒,朝政一新,那时候我还想着,能够立功报国的机会终于到了。可是……不想三十四年,我竟是四起四落啊?到了如今这临终之时,还落得如此下场,哈哈,我名叫那彦成,可到了这定论之际,却是一事无成啊?伯元,我每次回想起来,都是惭愧不已啊,我……我九泉之下,可如何去见玛法他们呢?”
“东甫兄,其实这三十多年,你所立功勋,也一点都不少啊?或许外人不知,可我都记得呢。”阮元眼看那彦成失落如此,也只好开导他道:“东甫兄,你川楚战场和滑县之役,俱有大功,这军功可是你舍身奋战换来的啊?在广州,你也招抚了不少海盗,在甘肃,最起码那年大灾,百姓都得到了放赈啊?这些年你平了青海野番,新疆定立章程,伯克补任再无冗滥之状,这不也是一大功吗?只是……或许东甫兄遇到的事,要比我遇到的困难得多,剩下的,也都是天数了。就算我平日回想旧时所办之事,尚不能尽善尽美,东甫兄又何必如此计较呢?”
“是吗,我……其实我清楚,论抚境安民,理财治吏之能,我远不如伯元啊?伯元,你做督抚的才干,在我看来,乃是首屈一指,只可惜……可惜当年万柳堂之会,你我、煦斋,还有那几位督抚,咱们立誓再兴盛世,共扶朝政,可如今呢?当年的六个人,亡故者二人,命不久长者二人,煦斋他也……如此说来,也就剩下你……你一个人了啊?”那彦成无力地感叹道,阮元自知他所言确是事实,十四年前的万柳堂总督之会,其中蒋攸铦和黎世序已经去世,那彦成和孙玉庭寿数无多,英和虽听闻也要开释回京,但宝华峪之事一起,英和便彻底失去道光信任,再不能有所作为,只有自己尚是朝廷宰相,尚有为政之能了。
而万柳堂之会前几个月,自己和其他五名总督一同与嘉庆会宴,当时嘉庆尚念着十年之后,可以和各人同聚,不想到了这时,不仅嘉庆已故,六总督中尚在任官之人竟也只剩下自己。回想当年己酉科会试,能称得上好友的同科进士,胡长龄、汪庭珍、刘凤诰、钱楷、伊秉绶等人也早已离自己而去,若是那彦成也离开人世,那己酉科相熟的同学,便即尽数凋落了。想到这里,阮元自也是悲从中来,一时无言。
“伯元,如今我……我是不行了,但你这为官之路,却也……”那彦成看着阮元,似乎还有一件事想要交待,又对阮元叹道:“当年咱们都想着,若是你继续如高宗皇帝之时那般得受重用,少说能做二十年宰相,可你这补任协揆,也不过一年啊……谁知道,谁知道咱们都不行了,可首辅之位,却是曹振镛一连坐了十三年呢?伯元,曹振镛的事,你一定要小心,高家堰的时候、宝华峪的时候、黄玉林案的时候,你说那曹振镛何尝有宽恤大臣之念呢?可就是这一件件事下来,昔日敢于言事,有所作为的几位大臣,如今全都不在了……听说我罢官之事,那曹振镛也是一般言语,那若是你也有什么闪失,我想……他、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可……可务必要再谨慎些,绝不能……绝不能给他留下把柄啊?”
“东甫兄,我……我知道的。”阮元也向他点头答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我生平文书折奏,都有底稿在家,我……我想着编成文集,可如今我这样子,也已经做不到了。伯元,我死之后,容安和容照会把底稿送给你,到时候,你……你帮我编定一下,如何?”那彦成又向阮元问道。
“东甫兄,这件事我会办的。东甫兄的文集若能留下,想来后世之人,是会给你一个公允的评价的。”阮元清楚这已是那彦成最后的遗愿,便也毫不迟疑地答允了他。
那彦成点了点头,便即无言,阮元也安慰了他几句,随即别去。此后不过五日,那彦成便即与世长辞,终年七十一岁。道光念及那彦成虽几经起落,可终究多有功勋,还是依例赐予祭葬,并加谥号文毅。此后阮元也将那彦成文章编定,成《那文毅公文集》一部,流传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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